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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第1页)

介入手术看起来很简单,推进手术室半个小时就出来了。但手术后几天陈德培几乎吃不进东西。剧烈疼痛,呕吐。一开始护士说,能忍尽量忍忍,实在忍不住就说话。

陈德培一辈子要强,一边疼得直喘粗气,一边说,不怕不怕。主治医生查房的时候骂护士,痛成这样你不给病人镇痛药。这么大年纪了遭这罪干嘛?护士委屈兮兮地说,他自己说扛得住……

因为感染面积太大,介入手术没有明确的周期,只能一边做一边观察。陈德培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做。挨到出院,陈德培一心想要回梁家坝。他担心自己饿死在北京。梁万羽连哄带骗,带陈德培去了天安门和毛主席纪念堂。陈德培还是高兴,但疲惫更多一些。看长城的计划,梁万羽就取消了。

也许是心理上对在上海结识的肝病专家更有认同感,梁万羽带着父亲坐上了飞往虹桥机场的航班。飞机进入平流层,机舱内慢慢安静下来。虽然陈德培不是第一次坐飞机,但他还是很好奇,一直靠在窗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飞机下方卷积的云层。那是电视里面孙悟空日行千里的交通工具。

梁万羽一直偷瞄父亲。就那么一瞬间,梁万羽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他赶紧起身,快步走进厕所。梁万羽坐在马桶盖上,任由眼泪流了十多分钟。

梁万羽成长中一直带着深深的自卑,在乡下那个跟着母亲姓的孩子,在城里的乡下人。他一直觉得只要自己能够挣到足够多的钱,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眼下自己虽然在股市一塌糊涂,但怎么说他还是个千万富翁。父亲重病后,他突然发现有时候钱也起不了那么大的作用。现在钱能做什么?也就坐飞机选个头等舱,在城里住个五星级酒店,给父亲买更贵的营养品。

出来十多天,父亲的身体状态甚至更差了。他能看出某些瞬间父亲还是挺高兴,但更多的时候父亲甚至都没有精力高兴。

在上海,胡宇重复了成都和北京的专家叮嘱的内容。酒千万别再喝了,主要是怕出血。出血就很快了。后期主要解决的就是疼痛问题。如果出现肝腹水,就定期抽掉。盐酸曲马多缓释片备足,后面如果实在不行,得用吗啡。没必要让老人遭罪。这都是处方药,每次开的量有限,要打个提前量。“实在不够,打个电话,我找成都的朋友开了给你带过去。万羽,多陪陪你父亲吧。他有什么想做的事情,趁他精神还好的时候带他去。”

梁万羽握住胡宇的手,两人轻轻地拥抱。胡宇一直惦记梁万羽的电视剧什么时候能拍出来,这次也没好意思再问。

告别胡宇,梁万羽带父亲陈德培回家,安安静静地待在梁家坝,哪儿都没去。天气好的时候,梁万羽就陪父亲在院子里晒晒太阳。他们经常谈起陈德培年轻时的闯荡,梁万羽小时候的模样。

家务事仍然由梁玉香主导,但大部分时候有姐姐和嫂子搭手。哥哥则里里外外忙着家里的事。寨子里远亲近邻,前前后后所有家庭都赶来看望陈德培,送钱的,送鸡蛋的,送面条的。每天晚上家里都有很多人围坐。梁万羽几次雇小货车从县城往梁家坝拉水果和酒水零食。这让家里人倍有面子。

也许这就是陈德培更喜欢住在梁家坝的原因。在这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跟这片土地,跟远亲近邻的关系。这是城里生活远远不及的。但梁万羽很不理解的是,大家经常当着父亲的面,毫无顾忌地谈论疾病和死亡。

梁万羽的父亲陈德培没什么文化,但一辈子克勤克俭努力营生,养活这个小家庭。陈德培卖过麻糖,一种用玉米提炼的硬糖,敲碎了论两卖。他还收过烂鞋子。村里人都干农活,解放鞋通常都先烂鞋面,补无可补,剩下的塑料鞋底就被陈德培回收了卖到县里。如今通公路后,村子里到县城也就个把小时车程。但在梁万羽的记忆中,以前父亲陈德培每次进城都是天不亮就出门,天黢黑才回到家。

父亲还做过铁器的生意,卖菜刀、镰刀、锄头、犁等。铁器生意成本高,村里人又爱赊账,不久就做不下去了。父亲经常说,赚钱把钱算,折本把本算。村子里就这么几百号人,做什么生意都是小打小闹。最后算不过本,陈德培只好回家种田。

靠夤夜奔袭,靠人背自行车驮,靠寨子里几百人几无富余的产出和捉襟见肘的购买力,陈德培几年的生意并没有给家里经济状况带来多大改观。但陈德培带回很多“外面”的信息和故事,给小小的梁万羽带来很多潜移默化的影响。而对梁万羽人生轨迹影响颇大的梁天德,正是在陈德培的引导下走出大山。

梁万羽还很小的时候,陈德培就要他好好读书。似乎那就是梁万羽唯一的出路。“要是你不给老子好好读书,那你就回来跟牛屁股。”陈德培总是恐吓儿子。

“跟牛屁股”是个形象的说法,说的是老百姓犁地,成天握着犁把跟在牛屁股后面吆喝。梁万羽没犁过地,但他知道成天跟牛泡在一起有多烦。

梁万羽才6岁的时候,父亲就要求他每天上学前先把家里的黄牛牵出去吃草。等牛吃饱,才轮到梁万羽回家吃饭,背着书包去上学。看牛有没有吃饱,要看牛的肷窝有没有鼓起来。肷窝就是牛背上,最后一根肋骨和髂骨之间凹陷的地方。

晨曦越过山岗,洒在庄稼地里。庄稼地边沿,留给人畜走的路就两个脚掌宽。青草尖仍然挂着露珠,晶莹剔透。梁万羽捏着手里的缰绳,距离牛鼻子一步之遥。这样,牛就不至于偷偷吃别人的庄稼。有时候,梁万羽故意把绳子放得长一点,给牛偷吃一口。得是又嫩又肥的苕藤子,麦苗也行,但苞谷秧不可以。

远处的林子里,布谷鸟、斑鸠、喜鹊、乌鸦、麻雀、知了,伴随着牛的铃铛声,吵作一团。牛虻爬满黄牛的额头、眼睛、鼻子,爬满牛耳朵和牛尾巴扫荡不到的地方。黄牛奋力摆头,牛虻机灵躲闪,又跑到梁万羽的胳膊、脚杆,停靠在梁万羽每一处裸露的肌肤上。梁万羽不断拉扯裤脚和袖管,手舞足蹈。

一天早上放牛回来,梁万羽家里挤了一屋子客人。因为繁重的农活压力,家里的早餐是正餐,吃得非常丰盛。家里有客人的时候,饭菜比平时也更好。梁万羽放牛饿了一早上,兴冲冲地端着碗往人堆里凑。客人连忙招呼说:“幺儿回来了,快来挤挤,一起吃,一起吃。”

陈德培大大咧咧地说:“不管他的!小崽崽家,吃的日子在后头。”

第二天早上再出门放牛,梁万羽就只牵了母牛出去。陈德培一早下地干活,回来发现小牛犊被关在圈里,大骂梁万羽:“你个狗日的!你啷个不把牛崽吆出去吃点草!”

“不管他的!小崽崽家,吃的日子在后头。”梁万羽不以为然地答道。

打那之后,陈德培就再也不让儿子放牛了。陈德培逢人就说,陈德培的儿子不做放牛娃,陈德培的儿子天生就是读书的料。

这个冬天,梁家坝很暖和。可是再暖和的太阳也唤不醒陈德培日渐干枯的身体。陈德培的饭量越来越小。从两碗饭降到半碗饭,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年前家里杀了年猪,陈德培都提不起兴趣多夹两筷子。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陈德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哥哥开始悄悄地带着阴阳先生选墓地。亲友的重复探视,更加确认了这种信号。一生要强的陈德培有时候很感激大家的惦记,有时候又不愿面对,宁愿自己在床上躺着。姐姐和梁万羽总是找借口去陪父亲。陈德培连连摆手:“各人去耍,我不要陪。”

慢慢地,陈德培不再摆手拒绝。他没有力气了,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眼神里的光越来越黯淡。

最让梁万羽难以接受的是,父亲完全没有给他任何腾挪的机会。肝病的恐怖之处就在于,如果一个人因为肝病感到不舒服了再去看医生,通常就很糟糕了。陈德培这样对肝病一无所知的老汉,身体明明不对劲了却一味强撑,一检查就是晚期。梁万羽不肯原谅父亲,但凡父亲能给自己一个电话,但凡父亲能少喝点酒……梁万羽更不肯原谅自己,有申江传媒集团的经历,他就应该意识到自己常年喝酒的父亲,年老注定难逃肝病——肝硬化、肝癌。他早就应该带父亲出去体检,提前把父亲的酒给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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