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恒一不言不语,沉默地垂下眼睫。荆白这次却不肯放过他,握着他的手,强迫他的视线正对自己,眼神是近日难得的强硬:“白恒一!你说过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今天早上没想起来,不代表我就忘记了。”
荆白的确记得白恒一说过的每一句话,只是对方实在擅于隐藏,他自己在村子里又没有哪一日得闲,大脑总在高速运转。
每日获取的信息又过于繁杂,他很难将对方的一举一动一一拆解,直到自己悟出真相。
白恒一说那句话,他当时并未理解。那是昨天夜晚,两人刚刚相互剖白过心意。天已黑尽了,是一种很深很深的蓝色,一轮新月高高挂在天空,洒下清澈的银辉。
那是难得的片刻闲暇,两个人坐在院子里,静静地看月亮。
他和白恒一下午有过争吵,那之后,兰亭曾把他单独拉到一边,说了从取出木盒之后,就发现他的“气”同白恒一身上的有区别,可季彤和罗意的“气”却别无二致。
他无意隐瞒,只是到那时才想起来,便告诉了白恒一。
白恒一当时反应非常奇怪,神色端凝,沉默地思索良久,荆白听见他说,“似僧有发,似俗脱尘。作梦中梦,见身外身。原来如此。”
他当时觉得这话玄妙难解,问白恒一,白恒一却说:“现在不是时候。”
此时此刻,他注视着白恒一,一字一句问:“现在是时候了吗?”
“你说的‘梦中梦,身外身’,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白恒一终于抬起视线,直视着他。虽然不需要呼吸,但他依然长长舒了口气,用没被荆白握住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脸颊。
他的指尖依然没有感觉,但他知道,那是很柔软,很温润的触感。
他说:“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兰亭等人见他们站在一旁,很有眼色地选择不去打扰。
季彤现在求知若渴,她走到兰亭身边,好奇地问:“月老临走之前,回答路哥那个‘守中抱一’,到底什么意思啊?这村子里的人,不管是神还是鬼,说话都跟打哑谜似的,我老是听得稀里糊涂的。”
横竖现在平安无事,把听到的信息一一拆开来解释也是个办法。
兰亭于是耐心地向其他人解释:“要说很深的,我也不懂。但他说的‘守中抱一’我还是知道的。‘守中’,出自‘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抱一’则出自‘圣人抱一为天下式’。”
季彤神色镇定,点点头,坦诚地说:“我还是一点没听明白,不过不影响,你继续。”
兰亭险些被这份坦荡逗笑了,她摇了摇头,自嘲道:“怨我,我老是习惯从头开始说,就怕不能说明白。
“其实‘多言数穷,不如守中’,说白了就是多说多错,不如保持沉默。抱一这个,光我听过的也有很多解,有说是身心合一的,也有说,这个‘一’就是道的……”
此时已经到了集思广益的时候,王坚也思索着道:“从原话看,这两个概念的联系好像不大。”
兰亭也点了点头,说:“对,所以,如果从字面意义上解释,‘守中抱一’,更像是把握住事情的本质,身心合一。‘一’在道德经里是反复被提到过的概念……”
她说到此处,心中一动,隐隐有些感觉,又不太确信,试探着往荆白和白恒一的方向看了一眼:“一会儿等白哥他们聊完了,看他们怎么说。”
她没有忘记,早上荆白说,“太虚立洞”是白恒一给季彤纠正过来的,他肯定对月老的话意有所了解,起码不是一无所知。
从她这里看去,不远处的两个青年身高相近,俱是高挑挺拔,正面对面说着什么。只是兰亭瞧着荆白面色发冷——他虽然素来面冷,但对白恒一起码时候是很放松的。但这时候,兰亭在几步之外,只看那半张侧脸,都能瞧出他神色紧绷。
虽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可看着不像是能插话的。
横竖现在离天黑还早得很。她冲季彤摇了摇头,正欲示意她不要去打扰两人,白恒一转过头来,朝这边扬声道:“怎么不说了?”
原来他们一直听着。
兰亭索性向他挥了挥手致意:“白哥,你有什么想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