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登,帮帮我。”安娜乞求道。
“必须由你来完成,”在黑暗中,我抓住了安娜冰冷的手,“你眼前已经摆好了所有碎片。谁会在十九年前和十九年后用几乎一样的方式杀死托马斯·哈德卡斯尔和哈德卡斯尔夫人?为什么在我救起伊芙琳后,她要说‘我不是’,要说米莉森特是被谋杀的?为什么她曾经给费利西蒂·马多克的图章戒指还在她手上?米莉森特·德比知道了什么,给她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整个宅子都破败至极,可为什么他们还要雇格里高利·戈尔德来重新画家族画像?为什么海伦娜·哈德卡斯尔和查理·卡佛要撒谎,他们要保护谁?”
真相如日出一般,在安娜的脸上渐渐展开。她看看这张字条,又看看玛德琳充满期待的表情,瞪大了眼睛。
“伊芙琳·哈德卡斯尔,”她先是温和地说,然后声调渐高,“你就是伊芙琳·哈德卡斯尔。”
第五十九章
我不知道伊芙琳会是什么反应,可她真是令我吃惊。她高兴地拍了拍手,又跳了几跳,仿佛把我们当成了表演新花招的宠物。
“我就知道跟踪你们俩会有收获。”伊芙琳说着把手里的提灯放在了地上,让灯光照着我们,“人们要想一路跟到黑暗中,就需要知道如何照路。我必须承认,我不知道你们为何会关心这些。”
伊芙琳的话里已经没有了法国口音,也抛下了所有伪装的忠仆痕迹。垂肩立刻变得笔直,脖子直挺着,她抬着下巴,似乎从高高的悬崖上审视着我们。
她质询的目光在我们俩之间穿梭,但是我的注意力全在楚子里。如果瘟疫医生没有到这里听到这些话,一切就会变成徒劳。我们的两盏提灯发出了两团微弱的光,而其他地方漆黑一片。瘟疫医生可能正站在十码之外,我没法知道。
伊芙琳将我的沉默当成了固执,她冲我咧嘴一笑。她正将我们俩当成美食在享用,她要细细地玩味。
我们必须让她觉得饶有兴味,一直要耗到瘟疫医生出现。
“那么多年之前,你也是这样谋划杀死托马斯的吗?”我指着船屋里海伦娜的尸体,“我去问马厩主管,他告诉我在托马斯死的那个早上,你出去骑马了,但那只是一个不在场证明。你还是在这里和托马斯见面了,你只需要骑马经过门房,把马拴好,直接穿过楚子到这里。我算了一下时间,你用不了半个小时就可以过来,还没有人看见,你有充足的时间在船屋里安静地杀死托马斯,然后在水里洗干净,换上衣服,骑着你的马回去,那时都没有人发现他不见了。你从马厩主管那里偷来凶器,还拿了一条盖尸体的毯子。一旦托马斯的尸体被发现,你就可以嫁祸给马厩主管,只不过这个计划出了岔子,是吗?”
“出了太多岔子,”伊芙琳咂咂舌,“船屋只是个备用计划,以防我第一个计划失败。我本来想用一块石头砸晕托马斯,然后把他扔到水里淹死,让他漂在湖里,这样就可以被别人发现。这就只会被当成一个悲剧事故,我们所有人都会继续平静地生活。可悲的是,我没有机会实施这个计划。我砸中托马斯的头,但是不够狠,他开始不停地尖叫,我就抓狂了,只好在那片空地上把他捅死了。”
伊芙琳听上去很生气,可她又有什么理由这样生气呢?她听起来就像是在谈论被坏天气搅黄的一次野餐。我发现自己在盯着她。来这里之前,我推断出了大部分情节,但听到伊芙琳的陈述只觉毛骨悚然,她无动于衷地描述事情的经过,竟然无一丝愧疚之意。她的灵魂何在?良心何在?我真不敢相信这还是个人。
安娜注意到我的内心挣扎,就接着说:“就在那时,哈德卡斯尔夫人和查理·卡佛遇到了你。”她字斟句酌,尽量克制自己如潮奔涌的想法,“你却设法让他们相信托马斯的死只是个意外。”
“是他们自己要这么想的。”伊芙琳想了想说,“他们出现在那条小路上时,我想一切都完蛋了。我告诉他们我只是试着夺走托马斯手里的刀,卡佛却为我圆好了下面的故事。一场事故,不过是小孩的玩闹,如此罢了。他告诉了我一个包装好的故事版本。”
“你知道卡佛是你的亲生父亲吗?”我又平静下来,接着问她。
“不知道,我那时还只是个孩子。我对降临的好运气照单全收,然后按照他们的吩咐去骑马了。直到他们送我去巴黎,妈妈才告诉我事情真相。我觉得她是想让我为卡佛骄傲。”
“所以卡佛看见他的女儿全身是血地待在湖边,”安娜说得很慢,试着整理好所有思绪,“意识到你会需要一些干净衣服,他就到大宅里去取,而海伦娜抱着托马斯的尸体待在这里。就在那时,斯坦文跟踪卡佛来到湖边,看到了这个场景,便以为海伦娜杀死了她的儿子,所以斯坦文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承担了罪责。”
“那可花了一大笔钱,”伊芙琳嘴唇翕动着,露出了齿尖,她绿色的眼睛呆滞、默然,没有一点同情,也没有一丝悔恨,“这么多年,妈妈没少给他钱。”
“查理·卡佛不知道你事先就谋划了这场谋杀案,也已经在船屋里准备好了换洗衣服。”我尽量克制自己不去看瘟疫医生有没有在楚子里,“衣服就藏在船屋,直到你妈妈去年重访布莱克希思的时候,才发现了那些衣服。她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她甚至还和迈克尔谈起这些,可能就想看看他的反应。”
“你妈妈那时肯定以为迈克尔也知晓这场谋杀,”安娜充满怜悯地说,“你能想象吗……她甚至没法信任自己的两个孩子。”
起风了,雨滴滴答答地落在我们的提灯上。楚子里传来声音,缥缈而又遥远的声音,但是已经让伊芙琳有所察觉。
“拖住她。”我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安娜单薄的肩膀上,趁机向她做出了这个口型,她会心一笑。
“这对哈德卡斯尔夫人来说太可怕了,”安娜把大衣收紧一些,“她意识到自己的情人抵命保护的女儿,竟然冷血地杀死了弟弟。”她低声说,“伊芙琳,你怎么能那样做呢?”
“我觉得最好要问问她为什么杀人,”我边说边将目光投向安娜,“托马斯喜欢黏着她。他知道自己被抓住后就会有麻烦,所以也知道不应该乱喊乱叫。一天,他跟着伊芙琳到楚子里,发现她去见一个马童。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见面,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也是安排好的,也许只是个巧合,但我觉得那是意外,我希望那是意外。”我望向伊芙琳,她正在估量我,好像在看落在外套上的一只飞蛾。我们的整个未来就书写在她眼角的皱纹中。这张苍白的脸像是水晶球,里面模模糊糊地透出恐怖的影子。
“那也无所谓,”我意识到伊芙琳不准备回答,就继续说,“反正她杀死了他。也许托马斯不明白他看见的一切,或者他本来想跑回去告诉妈妈,但是伊芙琳明白托马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情。她面临着两个选择:让托马斯闭嘴,以防他告诉别人;或者承认她所做的一切。她选择了第一个方案,而且有条不紊地动手了。”
“猜得不错,”伊芙琳脸色一亮,“只是一两个细节有出入,你好像身临其境一样。戈尔德先生,你真令人愉悦,知道吗?昨天晚上我把你当成了一个愚蠢的家伙,今天我觉得你有意思多了。”
“那个马童怎么了?”安娜问,“马厩主管说一直没有找到他。”
伊芙琳沉思了片刻。起初我以为她在决定是否要回答这个问题,后来我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她在搜索记忆,这些年来她从未想过这件事。
“真是匪夷所思,”伊芙琳冷淡地说,“那个马童带我去看一些他找到的洞穴。我知道父母不会让我去,所以我们就悄悄出发了,他可真是乏味。我们在一起探险,他掉进了一个深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可以去请求救援。我告诉他我回去找人救他,可是后来我想到了什么。我不需要找人救他,我什么也不必去做。我可以把他留在那里,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我和他在一起,这好像就是命运的安排。”
“你就把他抛在那里了?”安娜大吃一惊。
“你知道的,我还真享受这一切。他是我那令人兴奋的小秘密,直到托马斯问我,那天干吗去洞里。”她边用枪指着我们,边把提灯从地上拎起来,“其余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真觉得遗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