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难缠地很,李判检视手上的正本后评估一番,说是大概能护住柳道镇半年有馀。但生死簿写了男人卒于二十八岁,就必须是在这个年龄被拘走魂魄,拖上半年都够让他迎来二十九岁生日了,哪里能就这么放任不管。
「柳先生生日是在三个月后吧。」阴间使者瞧瞧公务机上头的日期,十月一日,柳道镇是元月出生,自今天算起碰巧是百日后:「因为规定,我得在那之前完成任务才行。就这么放任黑雾自行消散需要一段时间,如果您能够配合,它或许能快点离开。」
自方才便拧眉不展的男人见那双白净的手收回机器,总算开了口:「怎么配合?」
真是不管什么事都不顺心。柳道镇想。才想着终于来了个结束生命的机会,却又冒出莫名其妙的雾气拦着他。
「对这团雾的成因和来源,我们有初步判断。」辛佑梨如今还是无法适应男人对求死的积极主动,神色复杂,垂着眼睫不去看那张彷彿失去所有神情的脸:「可能是你有什么强烈的愿望没有完成,经年累月才堆积出这种结果。」
这种事情极少发生,但也不是没有。他在地府几年间就风闻过几桩,尤其是那些生前处境较为悲惨的亡者,他们内心的绝望会将渴求最大化,几乎到了啃噬一切都要完成心愿,才有办法让魂魄离体的程度。
在他听说过的案例里头,由于这些普遍不算什么困难愿望——像是受虐儿童想要一隻玩具店里的娃娃、久病少年希望能靠自己的脚走一趟自己生活的城市——,阴间使者一般都会协助完成,让亡者心甘情愿被勾走三魂七魄,他们也不必在人间逗留太久。
柳道镇大概也是这番情形,只要自己帮忙实现,到时黑雾就会消散而去,比耗着宝贵时间慢慢等待目标放弃宿愿,抑或黑雾维持不住自行消失可行多了。
辛佑梨说完便静静等待男人开口,准备听取愿望——他还是有些紧张,根据李判所言,黑雾的强度不怎么常见,柳道镇的愿望极有可能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或者难度颇高,可眼下除了这条路外别无选择,阴间使者就算再怎么心头惴惴,还是得鼓起勇气问清楚。
回应来得比想像中快,柳道镇出了声,内容却不是如辛佑梨所想的描述心愿,而是再简短果断不过的两个字。
「没有。」
错愕地扬起脸,阴间使者愣怔片刻:「……您说什么?」
「我没有愿望。」柳道镇拿起被刮得乾乾净净的餐盘,走到水槽边冲洗,水柱打在瓷器上,音色冷脆。
怎么可能……?辛佑梨茫然地看着他宽厚的背影:「一定会有的吧?就算没有远大理想,至少也会有类似晚餐想吃什么的期望,不是吗?」
就连自己这种地府居民都会在下班后想着怎么度过馀暇时间,领了薪俸要买些什么书了,从来都是欲深谿壑的人类怎么可能无欲无求?再说了,倘若真的如同柳道镇所说,没有任何心愿的话,那道莫名其妙的黑烟又是怎么回事?
似乎懒得回应兀自震惊的青年,男人一言不发,将碗盘洗好放进沥水篮,回身就往房间走:「我去取消寄送遗书。」
「等等,您再好好想想!」辛佑梨急得站起身,如果没法解决烟雾干扰,他初出茅庐的第一道任务就得迎来失败,这对已经在地府实习多年的他来说不啻于莫大挫败:「现在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吗?只要是希望的事情就说出来,一定范围内我会尽力帮您完成的!」
柳道镇停下了脚步。
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阴间使者差点撞上他的背,煞住步伐后热泪盈眶地望向那道背影:「有想法了吗?」就说不可能没有的吧,这不就让他问出来了?
「我希望你现在能安静。」男人头也没回,拋下了这句话:「还有,我确实没有愿望,你们最好再研究有没有其他原因。」
房门在面前被打开又关上,辛佑梨呆滞地站在门口,久久无法回神。
没礼貌……!竟然让我安静?震惊于柳道镇不加掩饰的直言直语,阴间使者感觉有点受伤,摸出公务机打开通讯软体,点开对话框飞快输入讯息。
佑梨:李判!!这傢伙太过分了!!我关心他有什么愿望,他说没有,还叫我闭嘴!!![大哭]
阎王:以后少跟李玹说话,你现在语气都像他了。
李判:闭嘴阎锡载,再说我就真的去跟黑无常告状
李判:我们佑梨真是可怜孩子,听你描述,目标大概像阎锡载一样老是一副死人脸又说话欠揍吧,摸摸头[摸头]
阎王:我们本来就是死人。
李判:就叫你闭嘴了
李判:佑梨啊,先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刚刚替你把期限延到他生日前一天了
看见这行讯息的阴间使者松了口气,虽然李判答应的事情没有失约过,但事关他第一个拘魂目标,辛佑梨不免还是为这事忐忑。
介面持续跳出讯息,正拍着自己胸口的青年连忙定睛细看。
李判:有些人也会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愿望。对他们来说,那已经是融入骨髓的想法,或者埋在自己意识不到的深处,反而没法立刻察觉,也可能是不好意思宣之于口
李判:所以光用问的问不出结果很正常。既然你现在待在他家,不如就观察看看吧,从目标的行为应该能看出点蛛丝马跡才对
……说的很有道理。辛佑梨恍然大悟。
虽然跟柳道镇见面还不到一天,但他也瞧得出男人并非长于言词或表达情感的类型。这种人连正常交谈都困难,更遑论是要和自己掏心掏肺说出毕生宿愿了。
反正他和柳道镇也就一门之隔,即便男人在家时总关在房中,但这三个多月里头自己天天跟着他去上班的话,探索出真相的机率也会随之提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