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已然模糊朦胧了眼前的一切,她蹲跪于榻前,紧紧攥着醉禾的手,嫩白如玉的素手上登时骨骼分明,甚至将她的手都勒出了细细的红痕。她只是天真地想要用这种方法留住她,她只怕稍一松手,她就会如一缕青烟般消散,再也不见。醉禾颤抖着伸出另一只手,用尽了力气抬高,替她拭去了正堪堪而下的泪珠,忽唇角挂笑瞧着她,张了张嘴才终于发出声音。“小姐,别哭……”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却细微如蚊虫,但她却知道,颜清辞一定会听见的。“小姐,我知晓你平素最听不得我与你说些客气话,可到了如今,我终是要说,我该是上辈子遇过神祇,这辈子才有你这样好的主子,你教我书文,让我明理通情,待我如亲生姐妹般……还有李大人,你说过此生能得一全心爱慕又恰好爱慕自己的人有多不容易,许是真得上天偏爱,我便遇到了,亦抓住了……”她忽欲起身,颜清辞赶忙扶住她,她却又笑了笑,只微微弓起身子,在身侧婴儿粉嫩的脸蛋处落下一个轻似羽毛的吻。视线向窗外深深眺望,她忽而悲戚苦笑:“只是他……还未来得及给孩子取个名字……”思绪好似翻飞回往昔,她唇角挂着甜蜜幸福的笑意,眸中却蒙上水汽。“都怨我,孩子尚在腹中他便常常整日整日地翻着诗书,乐乐淘淘吵着要取个名字,可我总是阻他,总说着按照老人们说的,要待到孩子落地才能真正有名字,却不想……”颜清辞极力忍着直欲撕碎她的悲恸,哽咽着想要说些什么:“醉禾……”她却没流眼泪,只是安然笑着。“已有芃芃意,来春岁计宽。就唤她芃意吧,初生草木旺盛,春意恰起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吗?”她侧头瞧着颜清辞,脸上尚挂着浅浅的笑意。颜清辞却已然说不出话来,只任泪水兀自横流,听她又微声呢喃。“郎主曾经总笑言,说我们的孩子是星,是月,是青山,是流云,我却不祈愿这么多,她生于乱世,这一生,该活的并不容易,我只希望她,平安,快乐,如春日初生的草木,自在畅意便好。”话音断断续续,她的声音亦越发微小,至最后竟未出口,好似只在喉咙处喃喃着。她突然粲然一笑,惨白的脸上竟显出一点颜色,就如冷冽寒风中枝头的那朵红梅,坚毅安然,不过只一瞬,那抹绯红就消逝了,梅花坠于青石上,碎裂成粉尘。她张了张嘴,却未闻,颜清辞急忙将耳贴于她的唇边。“小姐……没想到最后还是要麻烦你,请你抚育我和郎主的孩子……待她长大些,你告诉她……娘亲和爹爹……很爱她……”“只是……只是不能……陪着她了……”、紫微变迁话音甫落,榻上的人像是呼出了最后一口气,缓缓合上了眼。“郎主,等等……我……”忘川河畔,奈何桥边,千里曼珠沙华盛放之地,我会共你携手而过,今生今世,永生永世。这是她,最后的祈愿。“醉禾……不要走……不要走……”满腔悲恸倾洒,颜清辞用尽了全身的气力缩紧了执她的手,分明骨骼直欲碎裂,却只是徒劳,榻上之人已然魂归天地,对于她的哀戚恸哭亦不再闻。颜清辞用手背胡乱抹去模糊视线的泪水,直直瞧着她,却发觉她至临别前最后一刻,唇角仍旧挂着一抹浅浅笑意。或许,这般的结局正是她心底里所希望的罢,山河已破,爱人惨死,这样混乱绝望的世间,唯有死去,才算是真的解脱。只是眼前忽现,十数年前南州初春,柳亸莺娇,杏雨梨云,旖旎春光深处,有一老妪携一垂髫堪堪而来,小童声音软糯,认她为主,信誓旦旦,言笑晏晏。如此携手,竟已走过了十二个年头。“醉禾……醉禾……”她颓然无力,已不知该如何想如何做,只是仍旧固执地抓着她寒凉如冰的手,一遍遍呢喃低语。齐武急奔上前,扯开了颜清辞,劝道:“姑娘,如今上京已危如累卵,咱们应该速速离开。”颜清辞却只是怔怔瞧着榻上之人,对他的话恍若未闻。齐武更加急了,咬牙攒眉对她道:“姑娘,现在不是哀戚的时候,待楚北离入主皇宫之时,我们便真的走不了了。”见她仿若失了心魂,还是怔然未动,齐武几步上前将榻上的婴儿抱到颜清辞面前。“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孩子想想,李夫人临终托孤,姑娘万不能负她啊。”婴儿的啼哭声猛然将她惊醒,她侧头瞧了瞧襁褓中甫来到人世的孩子,想到醉禾刚为她起了名字,芃意,李芃意,既有故人所托,那便是若她存于此世一日,这孩子便要平安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