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帝又叹了一声:“你应当怨我的,我也知道你怨我,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啊——”
怨吗?
从最初战场上“提携玉龙为君死”的肝胆之交,到最终朝堂上猜忌离心后的明争暗斗,多少年的君臣情分终究敌不过人心与岁月的磋磨。
顺帝曾经对张鄜起过三次杀心:
第一次,是收复淮南失地之时。
作为征西将军的张鄜在首丘大破五万叛军,年纪轻轻,功高震主,既是天生的将才,又是巨大的威胁。
那时张鄜凭着一把先帝所赐的斩白蛇剑,在军前立誓为顺帝至死效忠,才换回了天子一丝仁慈。
第二次,是最后一战时。
身为将领的张鄜头一回无视君令,于两军阵前舍身替皇后受蛊刑,虽为公义之举,但难免因着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私情落得被人口诛笔伐的下场。
按理而言,觊觎皇帝的女人乃是一等的杀头之罪,但不知为何,当年的顺帝最终还是没有杀了他。
第三次,是顺帝重登九五之位时。
神威上将军张衍与蔺老将军蔺瑾故后,张鄜已成了神机营、龙骧营、破虏营三军重阵的实际掌权者。
身为天子的顺帝不得不再次着眼于这位功臣身上所隐藏的巨大威胁。
为了获得君王的信任,张鄜将亲如发肤的神机营托付给了蔺烨,舍弃了半生的军功,以一个六品文官的身份孤自一人踏入了这茫茫碌碌的宦海之中,十余年的步步为营,终于攀上了官场中最令人艳羡的地位。
而作为代价,神机营将作为对外御敌的主要军防,永远地驻扎在大宛与北衢的边界,从此喝着北风饮着冰雪,再也望不见上京的春天。
怨吗?不怨吗?
多少年的君臣,有过披肝沥胆,也有过心灰意冷,终究换来了一句轻而易举的“对不住”。
少顷,张鄜缓缓开口:“臣即使曾经有怨,现下也不再怨了,陛下于臣而言是有恩之人,臣敬谢陛下都来不及——”
“噢?你谢朕?”
顺帝听罢竟起了一丝精神,扶着床沿艰难地坐起身来,一双浑浊的眼居高临下地望了过来:
“……谢朕什么?”
张鄜微仰起头,缎布下的鼻梁高挺优越,下颌的轮廓却比十余年前更加凌厉瘦削:
“谢陛下,赐了臣十三殿下。”
顺帝脑子糊涂,并未听出他语意中个别字眼的深意,反而感慨了一声:“对、对……说到小十三,朕也没想到他如今这般出息了,要不是那孩子……想必……咳!想必、朕戎马一生,怕是要葬送在那火海之中了……”
“世渊啊……有了小十三,想必你以后在朝上便不会再受任何人掣肘了……这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是你一直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