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瓷沿墙,径直往俞蜃的房门口去。门开着,她抬脚,被什么东西拦住,蹲下来一摸,是本书,再往前,地面湿了一小块,玻璃碎片划过指腹,这地上一片凌乱,什么都有。往里近了,她听到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从喉间溢出丁点呜咽,压抑而绝望,似濒临死亡的兽。磕磕绊绊地路过这一地狼藉,谢瓷在床上找到蜷缩的俞蜃,他闭着眼,双手横在胸前,身体发颤,对外界的一切无知无觉,甚至不知道她到了身边。谢瓷脑袋嗡嗡的,无措地喊:“哥哥”俞蜃陷在混沌里,浮浮沉沉,回到被那疯子抓去的那一晚,他坐在那里,看着那一张张熟悉面孔朝他看来,六只黑洞洞的眼睛盯着他,厌恶或恐惧,那几秒里,是他人生中最安静的时刻,安静过后,他的命运被宣判。然后,再然后……温热的泪水重重地落在他脸侧,划过眼角,一路往下,他哭了吗,不会,他不会流泪,那是谁哭了?俞蜃倏地睁开眼:“釉宝?”他清醒过来,嘶哑着嗓子喊,她伏在他身上,用力抱着他,眼泪啪嗒啪嗒掉,说她不走了,哪里都不去。俞蜃将她藏到怀里,贴着她的颈,用力张着唇,大口喘息着,他又一次活过来了,只要她在身边,他就能活着。“怎么回来了?”俞蜃哑声问。谢瓷啜泣着应:“爷爷让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回洛京,你陪我去看眼睛。你怎么了,哥哥?”俞蜃闭了闭眼,说:“我陪你去看眼睛。”飞机上。老爷子等得心急,这大半天了都没来,那坏小子总不能又出了什么事儿吧?正想打电话问司机,两人来了。老爷子板起脸:“看在釉宝的面子上才让你回去!”不见两个孩子有反应,他拿眼去瞧——谢瓷牵着俞蜃,低着头,手里抱了个小木盒,俞蜃漆黑的眼看过来,瞳色较平时深,他平静地道谢:“谢谢爷爷。”老爷子朝谢瓷努努嘴,问俞蜃:这怎么了?俞蜃摸摸她的头,说:“坐飞机,害怕耳朵难受,不想说话。”老爷子轻嘶一声,头疼,忘了这一茬了,临时买票又来不及,在谢瓷这儿说了几句好话,便由着他们坐到另一边去。助理拿来水和药,老爷子跟做贼似的,避着俞蜃和谢瓷,偷偷摸摸把药吃了。助理忧心忡忡:“不成您还是告诉小少爷?”老爷子叹气,低声道:“让他们过个安稳年。”洛京不同于南渚,沿海而生,群山环绕,唯独西侧开了个口子,季风从海面而来,越不过北侧高耸的昆羔山,从而以北形成一片寥廓的沙漠。九月已入秋,夜晚风重。谢瓷被裹成一条长卷塞进车里,她趴在窗沿,闻着从北边吹来的风沙,沙漠和大海的味道很不同,一面是困境,一面是自由。俞蜃多年没回洛京,对外面的变化提不起兴致来,淡淡扫过一眼,又看向谢瓷,她从出门到现在,没说过话,脸上却也没有沉闷之色,就只是这样安安静静的。老爷子抚着膝盖,缓声说:“釉宝,明天早上我们去医院,就和以前一样,做一些检查,别怕,阿蜃也一块儿。”谢瓷轻声应:“我不怕。”俞家在城中的别墅区,多年前修建的地方,寸土寸金,闹中取静,大片枝蔓从雪白的墙头垂落,夜间看墙上的影,朦胧的轮廓颇有几分美感。谢瓷嗅到桂花香,忽然想起自己那棵橘子树来,问老爷子:“爷爷,我的橘子树结果了阿?”老爷子点头:“结啦!青色的小果儿,远瞧跟梅子似的,酸溜溜的,也怪,每年都那么酸,个头倒是高,比釉宝高多咯。”谢瓷:“我也在长高呢,吃很多鱼,喝很多牛奶。”老爷子摸摸她的脑袋,生出一股不舍,又看那眼睛跟长人家身上似的俞蜃,狠下心,有盼头就能熬过去。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出发去医院。谢瓷在里面做检查,俞蜃和老爷子一起等在外面,助理站的远,椅子上就他们两个人,也不知道上一回这么一块儿坐着是多少年前。老爷子瞧一眼俞蜃,问:“昨儿怎么样?”俞蜃:“没疯。”老爷子沉默半晌,点头:“没疯就行。等过完年,我去接你们回来,南渚的房子卖了还是留着?”俞蜃:“为什么?”“阿蜃,明年你就十八了。”老爷子叹气了口气,“你舅舅和你表哥我不担心,他们用不着这份家业,但你不一样,你得和那些叔叔伯伯去争、去抢,你单枪匹马,得早点回来,守住属于你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