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冬仰着头对着他笑,脸颊泛着热气腾腾的红:“好冷啊,灵鹊使不忙的话,留下来喝完热汤再走吧。”粗瓷汤碗热气氤氲,在这寒冬腊月里,只消看一眼便觉得暖融融的。灵鹊想起去年冬天的寒石院,也是因为这个小姑娘的出现而热闹活泼起来,添上不少人气儿。他婉拒了苏小冬,既然这辈子都要困在无回峰上,这样鲜活温热的东西,还是少碰的好。天气一日比一日冷,进了腊月一连下了几日大雪,无回峰上几乎到了呵气成冰的地步。天气越冷,宣宁便越是难捱。北风一扑,受了寒气,人抑制不住地咳喘起来,寒气入体,悄无声息间牵动了各处经脉脏腑的旧患,宣宁的病势一时沉重起来。连日缠绵低烧最是磨人,每日里倦怠无力,太阳穴突突跳着疼,宣宁难受得坐都坐不稳,只能靠在床上支着一张小几翻阅各处递上来的文书。一年终了,事情总是要多些,各处一年里做过什么大事,总是要一一列明报上来论功行赏的。往年明细风也是把此事交给宣宁,由他遍读卷宗,列明各处赏罚精要后呈给明细风过目,因而此事于宣宁而言倒不是个难事。只是如今岑溪去了南边还没回来,来年此时料想他已不在无回峰上,他终究是无法一一亲自指点给岑溪,只能在每一份卷宗上细细批注清楚,以供他日后参考。如此一来,本来只是翻看阅读的事儿便成了细细密密地书写,工作量自然比往年要大得多,又加之今年宣宁沉疴在身精力不济,头昏眼花之际,连阅读书案都比往常要慢些,转眼已到腊月,诸事未尽,宣宁却已经熬得又清瘦了几分。苏小冬心疼宣宁夙兴夜寐,却劝不动他,日日陪他熬到深夜。几回眼睁睁看着宣宁握着纸页伏在桌案上倦极睡去,却不敢去扶他平躺下来,担心将他惊醒后,他又伏案操劳,连这样偷出来的片刻小憩都成奢望。好在事情一点一点做,总有穷尽之时。刚过腊八,宣宁便理出一份这一年赏罚的清单,交由灵鹊处置。可稍稍喘口气歇了几日,却又有离无回峰稍近的几处分部主事的人亲自送了节礼上无回峰,免不得又要新任阁主一番接见寒暄。这本不是什么费力的事,可来往应对到底费神,苏小冬不放心,一路跟到议事厅外。她依旧是不进议事厅的,裹着件鹅黄色的厚披风蹲在议事厅外雪地上的角落里,拿着根枯枝在地上画着数日子。再过十来日又要过年了。腊月里的无回峰放眼望去尽是冰封雪冻,苏小冬蹲在地上像是握在茫茫雪白里的一朵坚强的迎春花,逆向对着刀子似的北风,无所畏惧地蓬勃着活泼着。“在做什么?”不知过了多久,苏小冬听见动静转过头去,眼波盈盈如水,笑意从眼睛里溜出去,洋洋洒洒地散在空中,宣宁好似劈头盖脸被洒落了一身欢喜,也忍不住跟她笑起来:“这么开心?”苏小冬点头:“开心啊,快要过年了。”是又过了一年,这一年说不上比过往好些还是坏些,可终究她在他身边又过了一年。这样想着,宣宁心里便很高兴,伸手搂住她,轻轻一叹:“去年委屈你了,今年好好陪你过年。”过了腊月十五,一夕之间所有人都闲了下来。苏小冬写了长长一张单子,小至瓜子花生,大至烟火爆炸,把年节里理应采办的东西清清楚楚详详细细地列明了。宣宁由着她折腾,本来说好小年前要亲自带她下山去置办年货的,可到了腊月二十一,宣宁却突然病倒了,昏昏沉沉烧得厉害。莫问匆匆忙忙赶来,把了脉却也只是叹气。宣宁如今的身子如寒风中一支颤颤巍巍的灯烛,经不起丁点儿风雨。前些日子事多,他一连几日熬过了三更,手上有事忙的时候还能提着口气撑着,如今无事可做,一口气松下去,也便病了。莫问确实没有办法,方子再改,也不过是加几味固本培元的药。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宣宁每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时而同苏小冬说着话,悄无声息地就昏厥过去。他的身子尽日冰凉着,苏小冬在被褥里塞了两个汤婆子暖着,他的指尖也还是冷的,她得了空便搬了凳子坐在一旁捧着他的手仔仔细细捂在掌心里,心里数着日子,只盼着天气早些暖起来。这日缠绵多时的低烧退尽,宣宁的精神好了不少,眼也不花,头也不疼,能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边晒太阳,边同苏小冬说说话。苏小冬欢欢喜喜地同他数过大伙送来的各种食材,一口气报了七八道汤羹的名字给他挑,像极了给皇帝递上绿头牌等着翻牌子的小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