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从宣宁怀里探了探头偷偷瞄他。宣宁面色如常,泛白无色的唇角甚至还噙着一点笑意。仿佛发现那个自知做了坏事的人像只小老鼠似的偷偷摸摸地观察着自己,他笑着伸手揉了揉苏小冬的头发。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却还是不愿意去把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儿捋清楚,只避重就轻玩笑道:“只许州官放火。我刚刚看你跟岑溪倒是聊得挺好。”“那只眼睛看到的?你一定是眼睛花了,我帮你看看。”苏小冬说着便扑上去伸手要摸他的眼睛,两个人玩闹着,到底将那短暂的痛楚难堪盖了过去。转眼便到了除夕,这一年,寒石院到底是过了个热热闹闹的新年。除夕这一日,苏小冬这自然没闲着,宣宁病中笔力不济,写春联的重任便落到苏小冬手里。宣宁情人眼里出书圣,便是苏小冬涂鸦出春蚓秋蛇,他也会夸一句龙飞凤舞铁画银钩。但苏小冬有自知之明,没喝他的迷魂汤,拿宣纸练了三轮,才铆足了劲儿在红纸上写完一副春联,可站到院子里仰着脑袋看灵鹊和寒鸦换下去年宣宁写的那幅字,依然觉得实在是云泥有别。这头忙些满院子的贴福字挂灯笼,那头厨房里也忙得热火朝天。大伙儿没想到是,莫问的厨艺竟然这样好。午后,莫问领着岑溪关在厨房里叮叮咚咚忙了半天,入夜端出来的菜肴,鸡鸭鱼肉,煎炒烹炸,竟无一不是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三尺。一切准备就绪,因为要守岁被摁着睡了一下午的人被苏小冬轻柔温暖的吻轻轻吻醒。宣宁睁着惺忪睡晚看她,苏小冬轻轻在他微凉的唇上啄了一下,道:“大家在等你吃年夜饭呢。”宣宁换上苏小冬挑的新衣,靛青色的锦袍,领口与袖口滚了一圈雪白的狐狸毛,看上去又轻柔又暖和,长发用白玉冠整整齐齐地绾住,纵使这些日子被伤病折磨得清瘦憔悴不少,却还是萧肃清朗如松间清风。外头风大,苏小冬早让人将竹楼厅堂透风处一一用羊毛毡子封严实了,如此犹恐不够,把宣宁从暖融融的屋子里扶出去前,特意给他多加了一层大氅,往他手里塞了只小手炉。外头,岑溪、莫问、灵鹊与寒鸦都已经围着桌子旁坐好了。年节里的寒石院就没这样热闹过,桌上的菜也比往年丰盛许多。宣宁盯着八宝鸭、芙蓉肉这样不容易做的菜愣了愣,苏小冬不敢居功,连忙将莫问拉出来:“这是莫先生做的!”宣宁“哦”了一声,看着岑溪笑了笑,意有所指:“能跟着莫先生真是好福气。”这话本是夸莫问的,大家喜闻乐见地看到,坐在他身旁的岑溪却红了耳朵。宣宁脾胃弱,满桌的油腻荤腥其实沾不得,苏小冬装了半碗砂锅里煨着的牛乳百合山药羹摆到他眼前,将勺子塞进他手中:“尝尝?”因为李家村的往事,宣宁连见着米粥都恶心难受,更枉论喝下去。他看着苏小冬端到眼前的牛乳百合山药羹,乳白色的羹汤如白雪无瑕,上面浮着三四颗鲜红的枸杞点缀其中。那羹汤被熬得十分浓稠,像极了一碗文火慢炖的白米粥,宣宁盯着山药羹,脸色微微泛白。宣宁久久不动,天气太凉,汤羹上浓密的白色水汽很快便淡了,汤羹转眼便冷却了几分。他脾胃虚弱,近来一直病着,胃口就更糟,时常这样盯着饭菜发半天呆,才跟猫似的只吃下去几口面汤。苏小冬急在心里,干脆从宣宁手里抽出勺子,舀了半勺山药羹,自己先抿了一小口试试温度,确认温度适宜,便直接伸过去往他嘴里喂。那是一股柔和的甜香,和苏小冬一样,轻柔而甜蜜。这与宣宁记忆中充斥着滚烫血腥气的凄厉惨烈大相径庭。山药羹里的山药炖煮许久已经熬得软烂化在汤羹中,他舌尖被柔软丝滑的温暖包裹住,恍惚间他想起那日被岑溪冒失打断的那个轻柔而滚烫的深吻。也是暖的,软的,甜的。“能吃得下去吗?”苏小冬捏着勺子期期艾艾问他。宣宁没有回答她,只笑着从她手中拿回勺子,慢慢将小半碗山药羹吃了下去。守岁的夜总是很长,几番推杯换盏,酒足饭饱后,便是围坐在一处,或是喝茶聊天,或是玩着小把戏消磨时间。苏小冬和灵鹊在院子里放鞭炮点焰火,一粒火星咻地一声飞上天去,临空炸出一朵盛大璀璨的花来,将每个人脸上都映成五光十色。莫问在屋子里撑着额头打盹,寒鸦不喜吵闹一个人自斟自饮品着宣宁收藏的好酒,只有岑溪陪着宣宁现在院子里看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