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其实我也……”“我都知道。你做过什么,我已经都知道了。”宣宁打断他,“去五毒谷前你给我的那瓶药丸,你动了手脚。你虽恨我,可到底没忍心对我下死手,用的毕竟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是我下的风转流云散。”闻言,宣宁却笑了:“一开始,我以为是小冬动的手脚,难过了一阵子。后来发现下药的人是你,而不是小冬时,我一时也不知道是该难过多一些,还是该高兴多一些。”“阿宁,我其实不恨你,当年你也是个无能为力的小孩子,这一切的起因本不是你,而是明英。可你入鸾凤阁十几年,却整颗心都扑在明英身上,为了他,你不择手段不计后果,这样的你,与当年屠杀李家村的那些丧心病狂之徒又有什么区别?”院子里升腾而起五颜六色的焰火,宣宁的脸惨白得毫无底色,随着火光变换着色彩。岑溪的语气不疾不徐,话却能化作世上最锋利的刀刃直直扎进人心里,宣宁心头被狠狠刺了一下,只觉得脑中一阵嗡鸣。他和当年屠杀李家村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没有区别!甚至,那些人尚且留下了小春花一条命,却是他亲手剖下她的一块脊骨。“阿宁,我不恨当年的你。我从没想过置你于死地,我只是想,如果你没有这一身功夫,再不能为明英做那些事,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疯魔下去?可是——”说到这里,岑溪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可是我得知你在五毒谷杀害了小春花,说不恨你,是不可能的。”夜风太冷,能把人冻出鼻涕来。岑溪吸吸鼻子,声音里的哽咽却是冷风吹不散的:“阿宁,小春花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也曾经抱着你的腿喊哥哥的,你怎么忍心啊。”是啊,他怎么忍心?小春花可爱活泼而善良勇敢,是他亲手掐断了那棵热烈的小野花。“对不起。”宣宁低声道,心口如遭重击的剧痛,喉咙里泛起腥甜。岑溪摇头:“你不用急着道歉,其实我那时也是生了恶意的,我也想要你尝尝在乎的人死在挚交好友手上是什么滋味,若不是在青州城外遇见阿秋,我恐怕也已经酿成大错。”青州城外追杀苏小冬的人果然是岑溪。宣宁呼吸一滞,眼前翻起一片昏黑,他想去扶住岑溪的肩膀,伸手一捞却是虚空,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处,扶在松枝上。宣宁勉强稳住气息,沉声道:“是我做的错事,你别伤她。”夜风里有硝石的味道,这是年节里常见的味道。当他们还是李家村无忧无虑的少年郎时,过年总是要点很多的鞭炮,小春花胆子小却又偏偏好奇心重,捂着耳朵找棵桑树躲着,犹犹豫豫地伸着头看两个哥哥点火。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人生像是一个圆,有些事会陷入循环反复的追逐中,无法终结。“有一件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岑溪道,“听说紫金板极难得,并不是因为五毒谷的人多难遇上,而是因为紫金板必须从活人身上剖下来才能入药,否则便化作剧毒。而五毒谷弟子牙槽里都藏着剧毒,如果不愿意受剔骨之苦,只需咬破口中藏的毒药,便能玉石俱焚。”宣宁此时胸口闷痛,脑中昏沉,强打着精神问他:“什么意思?”“我想,如果小春花不愿意,你是取不到紫金板的。所以,无论如何,这也是她自己选择的结局。”岑溪悠悠叹口气,“所以,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们就这样算扯平了吧。”哪里算是扯平了?李家村老老少少数十口人因他丧命,他终究还是亏欠岑溪的。他不知道怎么补偿岑溪。浩大的鸾凤阁,巍峨的无回峰,宣宁全部都会给他,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够。亲历至亲惨死于眼前的撕心裂肺,十几年来踽踽独行于世间的凄凉漂泊,往后余生里再无家人亲朋相依的伶仃孤苦,这冰封的无回峰、冷漠的鸾凤阁,如何能抵偿?可他贫窭如斯,这已是他能给的的全部。“阿宁?”久久没等到宣宁回应,岑溪以为他还钻牛角尖想些什么事庸人自扰,喊了他一声,扭头看去。只见宣宁脸色惨白,胸口轻轻一跳,他喷出一口血,身子猝然向后软倒下去,竟从树枝上仰面跌了下去。“阿宁——”一波焰火燃尽,喧嚣过后,夜幕之下的山林有短暂的寂静。岑溪凄厉的声音骤然刺破寂然夜空,比刚刚爆燃的焰火炮竹还要耀眼。院子里,引燃焰火的信子上,火星轻快地蹦跳着向前。苏小冬顺着声音看去,呆呆愣住。这一夜的寒石院灯火通明,于是她很轻易地便望见石壁上横出的那棵罗汉松上坠下来了一个人。那人的衣裳她也眼熟,从高处跌落时翻飞的暗红色披风是几个时辰前她亲手给他披上的,那是她精心挑选的料子,柔软轻巧,却触手生温出奇保暖,可那柔软的披风此时在夜空中张牙舞爪,狰狞得像是夺命的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