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定王表情严肃,拱手回道:“陛下可还记得二十余年前,臣被贼人暗害身中奇毒,后被锦家女所救一事?”听闻锦家二字,陛下眼底闪过不悦。面上不显。语气中仍有几分打趣之意:“后来你不是娶了此女为侧妃?一个不入流门户的女儿能成你的侧妃,也算是一门荣耀。怎么——”他唇边含笑,看着南定王,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南定王也顶不住侧妃的耳旁风,来入宫向朕为那锦鸢求情来了?”“并非因家中妾室,而是臣之意,请陛下恩赦锦鸢!”陛下唇角下压,目光审视。是万荆自己的意思?为非荀的一个妾室?还是在他所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这两位高位武将关系已如此亲近?陛下喔?了一声,像是饶有趣味地询问:“你倒是把朕也说得不解了,非荀为了她腹中孩子请命也就算了,万荆——你这又是为了什么?别告诉朕,你也看上了此女?”南定王朗声坚定:“因锦鸢乃是臣流落在外的唯一一个孩儿!”“什么?!”陛下都难掩吃惊之色,随即又问道:“当年太医不是说你伤了根本,不能再有子嗣了?”难道是太医当初诊断有误,还是后来南定王私下又找人医治此隐疾?有了女儿,是否还有其他孩子?为何偏在锦氏被问罪后,南定王才表明此女的身份?一念之间,陛下目光已变。南定王迎着陛下的视线,坦荡回禀:“府中侧妃锦氏病危,临终前才告知于臣,二十余年前,为臣解毒的另有其人,锦家得知臣的身份后,让锦氏李代桃僵嫁入王府,而当时的锦女被赶出锦家,在外生下臣的女儿锦鸢。”南定王坚毅的语气带着心疼之意:“七八岁的女孩儿还应该是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年纪,可臣的女儿却为了家中老父幼妹,为了一个月一两银子,就把自己卖入沈家!吃尽苦头!哪一个父亲听到女儿过着这般日子不会心疼?陛下也为人父,定能理解为父爱子之心啊!”陛下短暂沉默。视线幽暗,“你如何确认锦女就是你的女儿?而不是锦家故意诓骗你?”南定王:“京兆府尹所受理的小院杀人案,就是侧妃身边的婆子查到锦鸢身份,怕臣为此迁怒侧妃,才犯下的杀人案!甚至为了致锦鸢于死地,揭发锦鸢曾为沈家婢女一事!臣意外见过锦鸢那孩子几面,看着温顺乖巧懂事,见了她就忍不住多关心几句。陛下——”南定王言辞恳切,眼中生出泪花,“陛下也有孩子,当知一个父亲得知孩子生病、受苦受累,心中如何心疼!更何况臣与锦鸢失散二十余年!”说到情绪激动时,南定王撩起袍子再度下跪,“本以为万家一脉要断送在臣的身上,谁知苍天垂涎,让臣得一女儿!陛下!臣从不曾恳求陛下任何赏赐,今日,请陛下看在臣这些年效忠陛下、大夏的衷心,恳请陛下恩赦臣的孩儿!”他深深叩首。等着陛下裁定。眼前的回应迟迟才来。听见这位陛下用犹豫的语气道:“但终究她在沈家多年……”南定王:“臣愿以性命作保,臣的孩儿绝不会有一丝异心!”陛下面有为难之色。伸手试图将南定王扶起来,“朕也不愿相信她会有异心,更何况她不只是你的女儿,腹中还有赵家的长孙。可……如今京中、大夏的安定来之不易,她的夫君是大夏的大将军、生父是朕的一品军侯,朕——身为一国之君,不得不谨慎行事啊!万荆,望你体谅朕的难处!”
南定王从未像此时这般失望过。眼前这位陛下——就是他们当年扶持上帝位的圣君!哪怕当时的兄弟一个个都不在了,他也不曾怀疑过当初他们的决定有误。直到现在!陛下何尝是因锦鸢的身份,分明是忌惮他与赵非荀手握大夏军权,两方通过锦鸢结成利益联盟,军权、民望过高,会危及陛下——他一心为大夏、陛下,激流勇退,放任自己当了二十多年的闲散王爷,甚至为令陛下安心,他放弃子嗣;在陛下需要他的时候,自己二话不说重返战场。可他换来了什么?换来忌惮。这一刻,他心底寒凉。天下、军权、衷心,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只要护住自己的女儿!那些权势,他从未留恋稀罕过!南定王从怀中拿出虎符,双手奉上,目光灼灼,眼底漆黑明亮:“臣愿意交出所有军权解甲归田!带着女儿远遁朝堂!”陛下连忙道:“万荆,朕没有这个意思!”南定王却跪着不起。胳膊举起,双手呈上虎符。而陛下更像是被南定王逼得不得已,无奈之下才收下虎符,双手将南定王扶起,语气真挚:“你我曾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何必如此见外?你若解甲归田,让朕——如何有脸面见那些兄弟?见天下百姓?朕信不过锦女,难道还会信不过你!朕这就下旨放了锦鸢,封她为县——郡主,让你们父女团圆!也算是朕身为皇叔的一点心意!”南定王抬袖拭泪,拱手谢恩:“臣谢陛下恩典!”正好挡住自己眼底的讽刺之意。陛下大声唤来内官,“来人,笔墨侍候!”南定王拿着圣旨出宫。彼时,天光微亮。正月的清晨寒气刺骨。南定王大步流星走出宫门,浑身说不出的轻松,胸口因期盼与紧张混成一团,想到将要与锦鸢相认,手心竟然还渗出汗水。守在宫门前的侍卫牵马过来,“王爷要去哪儿?”南定王拽过缰绳,竟因手心汗水打滑不甚滑脱,他也不恼,反而仰头大笑数声,将圣旨揣入怀中,翻身上马:“当然是接本王的郡主回家!”他忽然又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语气郑重其事地问侍卫:“本王看起来如何?威不威武?是否会太凶?本王一夜没睡,面上胡须看着如何?胡子拉碴的就这么去见锦鸢,会不会把小姑娘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