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的目光虽然淡漠,但那双清明的眸子深处,却隐隐泛着一抹感慨。被压制得难以动弹,内心却充满了恨意的云缺,让秦皇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瞬间,赢開的眼前浮现出自己年幼时的画面。为了躲避九龙夺嫡的混乱,母亲独自一人带着他住在天龙城边缘的一间小院里,府里只有两个丫鬟,一名下人,以实际行动证明母子俩毫无争夺皇位的野心,更没有争夺皇位的力量。但是,那些野心勃勃的皇叔们,仍旧不想放过这对母子,在一天夜里,杀将而来。“不争!我们不争!”秦皇耳畔,是母亲的苦苦哀求。可是血光仍旧在眼前炸起,府里唯一的下人被砍掉了脑袋。仅剩的两个丫鬟吓得瑟瑟发抖,卷缩在墙角,年幼的赢開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儿啊!快!快对叔伯们发誓,说你这辈子永远不争皇位!”秦皇听到母亲的声音在颤抖。几岁大的赢開被吓坏了。他自从降生便没见过父亲,由母亲独自抚养,他知道父亲也是皇子,却不知道父亲的下落。赢開从未走出过这间小小的院落,因为母亲不许。母亲说,院外面有天大的凶险,我们母子这辈子只能活在院子里,踏出一步,会惹来杀身大祸。赢開从懂事起,就觉得自己的世界只有院子这么大,他也曾好奇院子外面是什么,也曾偷偷爬上过墙头。但是迎来的,是母亲的责备与毒打。赢開不再爬墙头,但他会听,听外面的行人脚步,听外面的车马声音。他还会看,看头顶的蔚蓝天空,看落在墙头的鸟儿。年幼的赢開有一种强烈的期待,想要走出这间院子,走进真正的天地。但他不敢。因为这种念头一旦说出来或者表现出来,都会被母亲毒打,一次比一次打得重。以至于年幼的赢開心里,有一种天然形成的阴霾。赢開认为院子外面,是大恐怖。长久的压抑,使赢開变得极度内向,不喜欢说话,甚至失去了表情,从来不会笑,也不会哭,只会呆呆的坐在屋檐下,望着天空发呆。每当母亲看到他如此模样的时候,总会暗自垂泪,嘴里不断咒骂着什么。“快发誓!快发誓啊!”母亲的催促越来越急,越来越颤抖。年幼的赢開始终咬紧牙关,不肯吭声。身上传来痛感。惊恐的母亲开始打骂,用的是手边的剪刀。年幼的赢開,后背出现血痕,剪刀这种东西,在慌乱的时候很容易扎进血肉。身着蟒袍的叔伯们就站在屋子里,冷漠的望着这对母子。刀斧手立在一旁,手里的鬼头刀在滴滴答答落下鲜血。剧痛让赢開难以忍受,他沙哑着开口说话。“不争!我不争!”母亲举起的剪刀,终于没在落下,泪流满面的哀求,祈求同为皇室宗亲,眼前的皇子们能放过他们母子一命。“不争?”身穿蟒袍的皇叔们发出冷笑。“你可以不争,但你的命,不允许你不争啊,皇侄!”赢開咬着牙,发誓道:“我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要!只求能住在这间院子里就好。”“是吗,既然你什么也不要,那这两个丫鬟,也没必要留着了。”一名蟒袍皇子冷笑着一挥手。两名刀斧手齐齐落刀。咔嚓!咔嚓!两道声音出现,卷缩在角落的两个丫鬟,人头落地。其中一颗人头正好滚到赢開脚下,年轻的脸庞上凝固着惊悚的表情。赢開愣住了。眼前的人头,是唯一会与他交流的丫鬟。小丫鬟只有十多岁,从赢開出生就住在院子里,偶尔会趁着母亲不注意,悄悄给赢開讲一些院子外面的故事。赢開知道院子外面有很多人,也知道这里是巨大的皇城,知道天下有很多美味佳肴,也知道世上有着强大的修行者。这些故事,都是他从小丫鬟口中听来的。府里的小丫鬟,是赢開黑暗的人生里,唯一的一点光亮。而此刻,这唯一的光亮,就此熄灭。……石柱顶端,秦皇的眼瞳晃动起来。赢開不是个喜欢回忆的人,他是大秦之主,冷酷的帝王。但是云缺的状态,让赢開再一次看到了童年的自己。尤其小丫鬟那颗人头,仿佛就在眼前,鲜血淋漓!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落泪的不是秦皇,而是云缺。当云缺注视着黑暗里唯一一双明亮之眸的那一刻,云缺竟看到了秦皇儿时的画面!秦皇的片刻回忆,完完整整的呈现在云缺眼前。这一刻,来自大晋的平天王,与大秦帝王之间,仿佛产生了奇异的共鸣!云缺心里的愤怒与不甘,与幼年时期的秦皇一模一样,感同身受。小丫鬟血淋淋的人头,也呈现在云缺眼前!不知为何,云缺的心里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悲意,服侍秦皇母子的小丫鬟,就像云缺最亲近的人一样。如同黑夜里唯一的烛火,而这缕火苗,却在眼前熄灭。奇异的共鸣,让云缺感受到幼年秦皇的心情。悲伤之后,便是无尽愤怒!愤怒着周围的蟒袍叔伯,愤怒着自己身为皇孙却注定要成为残废的命运。不争,就会死……
年幼的赢開,突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而这份道理,注定将陪伴他一生。蟒袍皇叔冷笑着逼近,狰狞道:“皇侄啊,我们相信你不争,但你要失去争夺的资格,叔伯们才肯放心啊,两只手,或者两只脚,你选择舍弃哪一个呢。”“放心,不会很痛,你瞧,止血的灵丹,叔伯们都给你准备好了。”躲在母亲怀里的幼年赢開,渐渐变得冷静下来,突然间大声道:“我选择……争!”一个争字出口,幼年赢開夺过母亲手里的剪刀,直接扎进眼前的皇叔眼中。那蟒袍皇子惨叫一声,血流如注,大骂着:“砍了他的爪子!脚也砍断!吊着他一口命!我要他一辈子都是废人!”刺伤皇子后,赢開仗着身体小,从几名皇子脚下钻了出去,夺门而逃。闯出院子,赢開终于看到了真正的世界。长长的街道一眼望不到边。高大的树木郁郁葱葱。草儿是绿的,花儿是红的,人们行走在街头,热热闹闹。唯独头顶的天空,依旧那般高不可及,那般冷漠空旷。狂奔的赢開,感觉呼吸几乎停滞,心跳如雷,却有一股热血在心窝里激荡不休。此刻的云缺也是一样的感觉。秦皇奔跑在天龙城的长街之上,而云缺则奔跑在青狐山的丛林深处。两个年纪相仿的身影,本该走着不同的道路,却在此时渐渐重叠。两个年幼的身影一边狂奔,一边发出了不同、却相似的声音。赢開:“与人争!”云缺:“与妖争!”赢開:“与天争!”云缺:“与命争!”最后,两道小小的身影在奔跑中重叠于一处,发出了同样悲愤而不甘的怒吼:“与!天!争!命!”石柱上的秦皇,突然间从周身爆发出一股漆黑的气浪,犹如夜幕里的狂风,撕裂了贴满浑身的夜魔。这股气机之强,直接将魏墨城的黑手震开。下一刻,秦皇从心窝里拔出了天子剑,一步踏出!这一步,仿佛踏出了一片天地!四周的黑暗竟出现剧烈震荡,空气中充满了刺耳风啸!嗡!!!!!!!!!!天子剑斩出!斩出了一片奇异的刀光!那刀光映现出山川大地,江河湖泊!成群的野马在奔腾,成片的树木在生长,满天大雁,遍地牛羊。还有数之不尽的子民,在这片大地上辛勤劳作。剑光斩出之际,光影中的无数子民齐齐昂首望向天空,或举着成熟的稻谷,或举着翠绿的药草,或举着丰盛的饭菜,或举着锄镐与刀剑。如同在为帝王祈福!这一剑斩出的不仅是二品不灭武夫的威能,斩出了大秦之主的怒火,还斩出了万民之力!咔嚓!!!!!!!!划破夜黑的剑光,横扫过辰龙的脖子,带着兜帽的人头高高飞起。当秦皇出剑的同时,云缺也抬起了右掌。掌心,正对着被秦皇震开的魏墨城!“上次是吕青的,这次……”云缺怒吼道:“是我的!让你再爽一次!”轰隆隆!!!!!!!!!!!!巨大的佛手印再度出现,笼罩了百丈空间。佛光乍现之下,魏墨城避无可避,直接被拍了个正着,吐着血倒飞而出,一身星辰殿的紫袍在佛手印之下碎裂开来,浑身暴起大片血雾!倒飞途中,魏墨城掐动法印,数之不尽的夜魔从他身上冒了出来,各种奇形怪状的面孔挤压在一起,组成了密密麻麻的屏障。夜魔缠身,是魏墨城留给秦皇的杀招。这次被他动用在自己身上。即便有无数夜魔当肉盾,仍旧在佛手印中快速崩裂。夜之恶魔,邪祟之物,佛陀手印正好克制!魏墨城足足倒飞出数百丈,才停了下来,站立在虚空,浑身是血,气息虚弱。佛手印也耗尽了威能,消散于无形。云缺眼睁睁看着手印消散,心中不由得大为遗憾。比起第一次佛陀手印,第二次动用,明显威能变弱了,最后的一次手印肯定会更弱。没能击杀魏墨城,云缺实在不甘。但他已经挺不住了。两次动用佛手印,代价之大,几乎抽空了云缺的元神之力!神智开始模糊,云缺的脑子里变得越来越沉。随着天子剑的劈斩,四周的黑夜破裂开来,呈现出少年城的景色。地面上,无数少年们翘首以待,一个比一个虚弱,有些甚至奄奄一息。用尽最后力气,云缺看了眼秦皇的伤口。透心之伤,足以击杀任何修行者,如果秦皇随之战死,最后的赢家,仍旧是星辰殿。秦皇那一剑的威能足够强大,斩杀了辰龙,但是魏墨城还没死,朱幺与欺风犬都没死!一眼看去,云缺豁然一愣。秦皇黑色的龙袍上,是一道长剑切开的口子。从口子里,云缺能看到了一截森白的骸骨!龙袍之下,居然没有血肉!强烈的震惊,让云缺的脑海清醒了几分,强撑着想要仔细看清秦皇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正这时,云缺忽然听到一声金铁摩擦般的冷笑从身旁传来。“呵,呵呵……”豁然扭头!云缺发现笑声的来源,居然是辰龙笼罩在兜帽里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