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闻鸷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再一次见到了年少的自己。
同无数个瘦骨嶙峋的少年一样,面无表情地站在登机口,目送着焦黑的陆地逐渐远去,远方的天空中,战机盘旋如黑鸦。
耳边多出了一段广播,夹杂在炮火的轰鸣声中,听不太真切,但“难民”、“孤儿”之类的关键词还是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闻鸷想起来了,这是他十一岁那年的事情。
他出生于一个偏远到只有编号的小星球,不属于联邦,也不属于任何势力,但因为自然资源丰富,从他开始记事以后,记忆中的战火便从未停息。
后来,由于星球不堪重负,无法维系人类生存,长达几十年的战争结束,几方军队全部撤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只留下一个满目疮痍的小小星球和行将就木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艘艘星舰刺破晨曦、披着曙光降临,带走了一批又一批的难民与孤儿。
闻鸷也是其中之一。
上船那天,他被分到了一碗稀粥。
那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吃到真正的食物。
不同于劣质营养剂的口感在少年空荡的胸腔中隐隐点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光,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所谓的曙光其实才是黑暗的开端。
很快,画面一转,变成了一扇透明的玻璃。他和数十个孩子一起选中,住进了一间近乎透明的隔间,
玻璃橱窗的一边是一个坐着轮椅的老头和成排成列的试剂,而另一边则是冰冷的地板和粗壮的铁链,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每一根神经。
他看见自己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像一条狗一样地喘息,双目通红,殷红的血沿着铁链不断流淌。
他不知道活下去的意义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挣扎,只知道一旦闭上眼睛,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周围房间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唯独他一个人无数次濒死,又无数次麻木地清醒。
日复一日。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个玻璃箱子里究竟待了多久,只知道原本肥大的衣服逐渐变得合身、窄小,头发剃了又长,长了又剃,像是被人观摩的野兽。
直到某一天,玻璃窗外的那个人露出了一抹说不出是满意还是绝望的扭曲笑容。
实验室里不再有新的孩童出现,他也从那扇玻璃后面搬了出来,住进了正常的屋子,和其他孤儿一起在集训营里进行训练。
那些孩子大多都是实验选拔剩下的,没有接受过改造,也不知道那些埋在地下的尸骨,只把这里当成了一个孤儿院一样的存在。
因此他们都很羡慕他,羡慕他拥有独一份的房间,独一份的食物,但却没人知道,为了防止他发狂,他的床脚拴满了铁链、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注射抑制剂。
而那些所谓的食物,他几乎一闻就吐,脑海中反复出现那碗稀粥,最终只能靠营养剂维持身体机能。
十四岁的时候,老东西给他安排了更多的课程,尤其是机械、军事相关。或许是因为基因改良剂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抑制剂威胁,他几乎过目不忘。
于是十六岁那年,他在老家伙的安排下,以普通民众的身份暗中塞进了新兵的队伍里。
那个时候,老东西已经快不行了,但还是坚持拖着病体给他起了个名字。
——闻鸷。
“养鸷非玩形,所资击鲜力。”
饲养猛禽从来不是为了观赏,而是用来当作围猎时的辅助工具。
这是老沃尔夫给下一任家主的提醒,也是给闻鸷本人的警告。
只可惜,他不是家养的猛禽,也不是谁的走狗,而是一个有温度、会思考、活生生的人。
他当初愿意配合进入军部、一步步走到最高处,并不是为了追名逐利,只是单纯不想让类似的历史再重复上演。
在这一点上,那位继任家主的观点倒是和他有几分不谋而合的地方,否则两人也不会在老沃尔夫死后还秘密保持着联系。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过去的他们也算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所以不管再怎么互相排斥、提防,也不得不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