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星辰低垂,形成的弧形光带在天空中蔓延变幻,给人一种触手可及的错觉。
周围一片寂静。
她走到围栏边,透过茫茫大雾,隐约可见黑色的海面下,有些粗壮的、模糊的东西在翻涌。
它们对食物的垂涎几乎到了难以压抑的程度,一见人便忍不住把触腕、把吸盘、把黏糊糊的肉色身体都露出水面,悄悄攀上船底。然而受到某种力量的意志,它们不舍的嘶叫着,哀求着,最终愤怒地收回肢条。
——海妖就在附近。
林秋葵知道,它会来见她。
果不其然,下一刻,噗噗两声水响,声音的来处正是海妖的所在之处。
幽微难明的光线下,它立在雾中,上半身基本保持人形,却又远比人类健硕,苍白。
明明身体是□□的,白而顺滑的皮肤中,隐约掺杂一丝非人的淡青色。肩膀宽直,肌肉虬结,晶莹的水珠连结成串,一颗颗纵横下坠。
漆黑的图腾则宛如一条长蟒,自脖颈蜿蜒缠绕至腰腹、后背,形成的视觉效果比刺青更诡异,比立体画作更惊悚,散发着连刀锋都不及的冷冽感,叫人难以长久直视。
可它的脸,浓眉高眼,高挺的鼻梁,下颚线条典雅而坚毅,极具古希腊雕像的美感。
长发卷曲,湿漉漉地垂落身后,披在肩上,奇异地不带任何性别符号,仅像一块被打湿的法兰绒布。
稠密,柔软。
黑得无比纯粹,质感无上美妙。
这样一张脸同这样的躯干连接,好比原始粗野与高雅的极致结合,矛盾又猎奇,焕发出完全不属于人间的艺术光彩。
海风腥咸拂面,林秋葵勾起被扰乱的发,别到耳后。
“是你吗,洛厄斯?”
她问:“谁给你起的名字?”
他答:“人类的书本。”
“当我们发觉人类会为身上每一个部分、每一个组织器官命名时,我们认为我们也应该有。于是我们非常谨慎地捏起人类引以为傲的发明,被称为纸的脆弱物质,一种逐渐被人类文明淘汰的古老的信息承载工具,从「字典」中挑选出我们所喜爱的人类语言系统中的文字,按顺序组成姓名。”
音色十分低沉,声调称得上温和。
林秋葵靠着栏杆:“这样做不违反你们的共同体意识?”
“姓名是另一种用于区别、方便交流的工具,无论我们称呼你为「林秋葵」,「对话者」抑或「入侵者」,都不影响你的本质。同理,无论大脑、心脏抑或手脚,当它脱离个体人类的时候才会沦为泛指,失去自己的姓名。我们便是这样考虑的,只有我们之中方能有「我」,只有种族之中方有「姓名」存在的必要。”
“你们学会用「你」了。”
“是的,如果你认为这种词汇能令交流更顺畅,我们也可以用「我」来代替我们。
只要铭记自己的本质,异种们并不排斥学习人类的文化。
林秋葵边想边回:“那你们学会说谎了吗?”
“不。我们不愿学习。”
“下一个问题,什么是对话者?”
“能与我们实现交流的人类,能够直视我们原始形态的人类。”
“这样的人有多少个?”
“很少。”说到这个,洛厄斯好像有点失望,以鱼尾拍击水面,溅起水花。
“我们不愿与怯懦的无知者对话,无法链接虚弱的自身混沌者。而贪婪者的思维在我们面前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