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鲤带着两猫一蛇,以邀神的白茅杆背架背着地祖奶奶在奔跑山中的姿态极为迅捷。山体让道,岩石滑如黄油。全仰赖于地祖奶奶专心致志的保护。这也是赵鲤想要的。将地祖奶奶带出桃源境的方法有很多,但她实在不想照着宋家买人的路又走一遍。走的过程中,地祖奶奶极有可能想起一些什么,想起自己目前有违常理的地方。因此,赵鲤才用了这样冒险的法子。让地祖奶奶忙着无暇思考。赵鲤的办法,毫无疑问极有效。地祖奶奶数次惊呼,急护她周全。她们只差一点离开桃源境时,山外也不过刚刚月挂枝头。一脚踏出山体之外,天上圆月的清辉洒在赵鲤肩头。穿行山中,数次故意撞上山崖,地祖奶奶怕,赵鲤难道就不怕吗?目下终于出了桃源,她心中长松了口气。后背汗湿的衣襟,经夜风一吹顿时凉飕飕。奔跑在前指引方向的两只猫儿,也吐着舌头喘气。赵鲤强压下因肾上腺素飙升,有些失序的心跳。继续开启自己的女配欺骗技能,强壮镇定道:“奶奶,我们出来了。”背后无应答,赵鲤心都有一瞬停住跳动。可下一秒,她听得一阵细细抽泣。“啊,真的出来了。”无首的麻衣老妇,仰着脖子,脖颈断处的血管在月光下跳动。微微一动,过长的麻衣衣摆垂下,露出下头一条无鳞的怪尾。失了头颅的她,连落泪也做不到,只能发出些抽泣的声音。赵鲤心中一定:“是的,你可以回家了。”她继续一步步前行。被她背在白茅杆背架上的无首老妇,越哭越大声。赵鲤背着她站定山坡上,远远可见余无乡便在不远处。乌云游移遮月,天上无星。无论星相还是月相,都不算吉利。幸而早有准备的余无乡中,灯笼与火把交相辉映。万家灯火星星点点,不逊天上银河。尤其余无的长桥上。余无人家集来的灯芯蜡烛,暖黄灯光照亮了桥面。一张百家布缝制的长毯,铺就在桥上。这些杂乱又富有人间烟火气的气息,暂掩盖了余无乡中虽灯火无数,街道却无人行走的事实。地祖奶奶无首,只侧身一瞬后,道:“余无果有庙会,好生热闹啊。”“我还记得小时候……”“小时候……”她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本想回忆小时候参加庙会的快乐之处。却发现自己记不得了。立在右方的沈大黄机灵,见她要陷入回忆,口一张喵嗷一声叫。沈大黄叫声粗粝,夜里的林子里听着有点刺耳。吓了地祖奶奶一跳,她从回忆中抽神关注到:“大黄,可是被什么夹了尾巴?”沈大黄顿了顿,应景地在林中疯窜作痛苦状。地祖奶奶是极稀罕这大胖猫的,一时心疼得忘了其他:“来给我瞧瞧,给我瞧瞧。”见沈大黄唱作俱佳,又打乱了地祖奶奶的思考,赵鲤默默在背后对它竖起大拇指。她不耽误,继续向前走。靠近余无的长桥,便嗅到白茅杆的气味。幸亏有姜家灵保之事,赵鲤调整了迎接地祖奶奶归来的方案。这种用以邀神的干燥植物,大量堆放道旁,散发着一种独有的香味。这香味如一只大手,让地祖奶奶安静下来。她不再说话,不再试图给沈大黄治尾巴。只从背架颤抖可窥见她的情绪。白茅杆道上渐渐有了行人。这些‘行人’都是从盛京临时调集过来的。赵鲤突兀地背着无首老妇,他们一点多余的视线都没投过来。反倒操着临时加练的余无乡音八卦聊天,说着期待庙会之类的话。“地祖奶奶,今日庙会人多,桥上有官府巡检检查呢。”在地祖奶奶发问前,赵鲤解释道。地祖奶奶幼小离家,对家的记忆都来自于她的想象,和与桃源境矿工们接触时,他们泄露的只言片语。哪晓得有没有这规矩,只口中连连应道:“好好,我们守规矩。”恰在此时,早候在一旁的颀长人影走来。手中握着洒金扇的沈晏与赵鲤对视一眼后,恭敬对地祖奶奶行了一礼。而后指桥旁一间茶舍模样的茶舍:“阿鲤,不妨带着奶奶去那一坐。”“我给奶奶带了身衣裳来,可去那换上,您爹娘瞧见您过得好,心里也安心。”先前听见他说去茶舍坐,还带了衣裳来,地祖奶奶那老一辈的属性便冒头,连声要拒绝,想说她这衣裳穿很久了没必要换。但又听沈晏后话,觉得有理,只心中扭捏不好意思。背着她的赵鲤圆场道:“奶奶,不必担心,我相好的富着呢,一身衣裳对他来说没什么。”“权当他孝敬您。”说完,她自顾自跟着沈晏到了茶庐。这夜里还开的茶庐,是两个女子在经营。一个年纪稍长,精明干练。一个圆脸蛋,梳着包包头看着很机灵。正是靖宁卫中两个暗探,翠鸟和青雀。她们没在地祖奶奶面前露过面,正好扮作一对姐妹经营茶庐。见赵鲤背了无首的地祖奶奶来,翠鸟一甩帕子连声招呼:“欢迎。”翠鸟曾得了玛丽莲通识赐福,能听懂泰西古语,现下一口余无腔都不用特意学就极为正宗:“这位姑娘、公子,这位老人家里边请。”赵鲤与她仿佛第一次见,说道:“店家,能不能借店子后院,给我奶奶擦洗擦洗换身衣裳?”沈晏不说话,但在桌上放了一个小银锞子。翠鸟眼睛一亮,将银子拨入袖中:“谈何借?二位跟我来。”及至后院,赵鲤打开沈晏带来的那只衣箱匣子,里面除了一身衣裳,还有一个金匣。赵鲤打开,指着里面那个金箔包裹双目双耳被楔子钉住的人头惊喜道:“好漂亮的花冠,我给您戴上吧。”在地祖奶奶疑惑之前,翠鸟也好奇似的探头看,惊道:“果真好看,极衬您老人家,我去打水为您净身。”地祖奶奶怀抱弦子,忽而一拨弦,迟疑许久她道:“是一顶好看的花冠。”:()大景巡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