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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苗记晟律疏议(第1页)

汉人女子?

罗察转头看向自家公子,却见乌椤奚未做声,冷沉的面容未见丝毫异样。

他朝乌椤奚行了一礼,躬身告退。乌椤奚吩咐道:“带她进来。”

宫人领了命,带那女子入殿,来人身量纤瘦,步入玉石铺成的宫殿一点声音也没有,唯洁白脚腕上系着银铃,随腰肢摆动叮咛作响。

“王兄。”

白衣少女扶着门,樱唇微启,柔柔唤了一声,一双眼眸水波盈盈,甜净柔美,她身穿汉制月白色水纹凌波裙,衣衫胜雪,云纱披帛曳地,云鬟绾作朝云近香髻,松松插着攒珠青玉笄,乍一看与汉女无异,唯眉心一点红,为凤鸟朝阳纹,是南楚公主才有的花钿样式。

乌椤奚眼睛未抬,拿了奏疏端看,淡淡道:“为何今日这般打扮?”

迦月扶拨了拨自己的金丝红宝石耳坠,在乌椤奚身边坐下:“王兄向来喜欢汉人文化,阿扶自然投其所好。”

她吩咐侍女将书摞搁下,端起茶盏,放于鼻下轻嗅,“今日入藏书阁,忽然想起原先的藏书阁十柜九空,自打兄长回宫,几乎装满了汉人书籍。喏,连喝茶呢也只喝日铸雪芽、涌溪火青一类,甚少喝我们苗人的油茶,再这样下去,楚宫早晚要改名叫汉宫了。”

宫人们将头深深低下,不敢多看,迦月扶公主刁蛮任性,说话心直口快,敢当众跟楚臣们对呛,甚至敢给公子奚脸色瞧,逾矩之言单是听一听便要折寿。

迦月公主之父乃麓川君,襄王第五子,先楚庄王之兄,其母为南楚迦月氏十二娘。二人门当户对,然麓川君喜奢靡,好狎妓,与妾室联手害迦月夫人小产,迦月夫人一怒之下休夫而去,带独女迦月扶回花靖,现就住在蕊珠宫。

虽说迦月夫人母族显赫,可迦月扶毕竟不是王室嫡亲公主,楚宫人对她母女二人多有怠慢冷遇,迦月扶气性不输其母,气势汹汹连闯数道宫门,于西宫当面质问乌椤奚。

“奚公子执掌南楚推行新政,一边说刑赏分明,无论卿相、将军、上大夫皆与庶民同罪,一边又处事不公,触律法者加官进爵,仗势欺人。本公主今日来就是跟公子讨要个说法,公子所言新律是否只是一纸空话!”

乌椤奚长身立于宫阶上,问之:“何为处置不公?”

“迦月氏位卑,楚宫上下人尽可欺,与公正之说背道而驰!”

“法度亦需权柄,列贵贱以别君臣,遵等级尊卑之道,权制则威,社稷则守序而不乱。”

女子语塞,乌椤奚抬手,顷刻间几十个披甲执剑的银狮卫朝迦月扶逼近,剑光冰冷,如高阶上男子乌沉无波的目光。

迦月扶只觉手脚发软,凤银簪随身体轻颤,她抱了必死之心,从袖中拿出账本,“那若是,菩司宫非功而罔上利,手下宫人盗取内库珍宝以市利,反将脏水泼到本公主身上,奚公子当如何处置!”

她掷地有声,乌椤奚顿时喝住银狮卫,数十刀剑齐齐回鞘。

“如若属实,罪死不赦。”

八字如重剑落下,他当即下三道教令命廷理全权彻查此事,复而转向高阶下的女子。

“迦月公主擅自闯宫触犯国禁宫规,当罚,首告宫贼有功,当赏!”

不出旬日,菩司宫问斩,涉事人等一概收监,楚宫内血流成河,乌椤奚大刀阔斧将掌宫者清换,阖宫上下人人自危,唯公子奚马首是瞻。

时至今,迦月扶闯宫之举仍为楚宫众人津津乐道,公子奚执掌楚宫,杀伐果决,十个脑袋也不敢闯他的宫殿。那日,所有人认定此女必命丧当场,然结果着实出乎意料。

不止如此,公子奚事后对迦月扶赞赏有加,吩咐楚宫上下以嫡公主身份待之。再后来,迦月扶行事愈发大胆出格,她口齿伶俐能言善辩,敢与楚臣朝堂论法,言辞铿锵,甚至将左尹大人气得当场吐血。

两人当日争辩数个时辰,乌椤奚从始至终端坐于王座上,任他们刀枪剑戟,不发一言,岿然不动,如闭目养神。只在左尹大人倒地不起后轻飘飘来了句:“左尹大人为楚国鞠躬尽瘁,朝闻道夕死可矣,当为国士风骨。且送回府中,好生休养。”

左尹这一休养,便再没出现在南楚朝堂上。乌椤奚为其立功德碑,亲笔题挽联:“闻道者心昭日月,凌云气青史留名。”

经此一事,朝野众官噤若寒蝉,乌椤奚对迦月扶大加称赞,此后更是一味纵容。宫人们私下皆道,楚宫将来的女主人,大概是这位迦月公主了。

此刻,迦月扶翻开一本薄书,道:“听闻汉人文人有红袖添香之乐,如今见王兄宫中丹烛明亮,倒也觉得汉人所言颇有意趣。兄长离开前,这本《晟律疏议》第三十卷读至一百八十五页,再有十页就便读完,不知兄长下一本想听什么,阿扶好提前准备。”

红袖添香,迦月扶说这话端的是女儿家的天真烂漫,实则暗蕴暧昧之意。身旁侍女忍不住捂嘴偷笑,自家公主这心思,想藏住都难。

这也难怪,旁人进不去的西宫和藏书阁,她进得,公子奚好收集汉人典籍,旁人连碰都碰不得,唯有公主可以随时拿来翻阅,伴读西宫,给公子奚磨墨念书。

卷帙千行,一连数年,西宫内每每传来迦月扶琅琅念书声,为君翻卷至天明。

这件事在楚宫,几乎称不上是秘密。

迦月扶笑意盈盈,等待乌椤奚的回话,谁承想,眼前男子面对佳人,神色漠然,“晟使入楚,近来朝政诸事繁忙,今夜过后,你便不必再入西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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