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楹大急:“你快住手!你再伤他,我就将这破灯砸了!”
灵虚山人不为所动:“你敢砸借魂灯,贫道就敢杀了他!”
两人都投鼠忌器,一个不敢砸,一个不敢杀,大眼瞪小眼间,眼瞅着亥时要过了,灵虚山人率先焦躁起来,阴年阴月阴日阴时,这个时辰,六十甲子才出现一次,他固然能再活六十甲子,但是到时候,未必能凑齐这一万生魂。
他等今天,已经等够久了,牛家村的村民顶多只能为他续命几百年,但是一万生魂,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祭借魂灯,却能让他长生不死,此后与天地同寿,再不用如在牛家村般,费尽心机去游说村民,摆借魂阵,困他们魂魄,还要扮女鬼去吓退官府,明明今日之后,他就能一劳永逸,潜心修行了。
灵虚山人焦躁之下,威胁李楹道:“永安公主,你再不将借魂灯还给贫道,贫道真的会杀了你的郎君!”
李楹咬牙,她脸色惨白,她茫然四顾身边密密麻麻的生魂之后,心中却慢慢下了决断,掐住灯芯的手指,反而更紧了些。
灵虚山人面色一变:“永安公主,你真的要为这些素昧平生的愚民,放弃你的郎君吗?你不要忘了,你死了,这些愚民也没有为你伤心,反而一个个都暗自庆幸你死的好,因为你的死,让他们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他们的子孙,终于可以入朝为官,登科拜相了!你真的要为了这些自私自利的愚民,放弃你挚爱之人吗?”
李楹愣愣看着命悬一线的崔珣,崔珣面色平静,剑锋压迫着他咽喉,他说不出话,但眸中神色却坦然至极,李楹明白他的心意,可,要她就这样放弃他,她又于心何忍?
她眼泪簌簌而落,说到底,她不是圣人,她只是一个盼望着与所爱之人长相守的小公主,她十六年的人生中,并没有经历过太多磨砺,她的心志也没有那么坚韧,她不可能在百姓和挚爱之间,眼睛都不眨,毅然决然就选择百姓,她会犹豫,她会彷徨,她会害怕,她咬着唇,绝望哭喊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选择?”
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做出选择?
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放弃一个?
阿耶当初选择天下,放弃她的时候,也是这般痛苦吗?
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般颗颗掉落,灵虚山人又高声喊道:“永安公主,不,你已经不是公主了,你只是一个鬼魂!你没有保护这些百姓的义务,你只是一个被所有人抛弃的鬼魂罢了,忘了你的公主身份,选择你的情爱吧,你如今,不是只剩下情爱了么?”
李楹手指都在发抖,她如今,的确只剩下情爱,也的确只是一个鬼魂,可她,仍然是大周的公主啊。
她眼泪越落越多,心中痛苦万分,她不再理睬灵虚山人,反而看向崔珣,嘴角弯起凄然笑容:“十七郎,我今日对你发了脾气,我说不会原谅你,但其实,我只是气你不跟我商量……我最后,还是会原谅你的……你放心,你死了之后,我会杀了这个妖道,为你报仇,他如果毁了你的魂魄,我就跟你一起去,咱俩化为虚无,共存于这朗月清风之中,从此干干净净的,你只有我,我只有你,可好?”
剑横在崔珣脖子上,割入他血肉之中,崔珣无法说话,也无法点头,他只是静静看着李楹,如墨鸦睫上挂着细碎晶莹,他眨了眨睫毛,嘴角微微一笑,无声的说了句:“好。”
灵虚山人心胆俱裂,疯子!两个疯子!
他真的没有想到,李楹居然愿意放弃情郎,去救这认都不认识的一万百姓?她一个鬼魂,她到底图什么?
他汗流浃背,崔珣的性命都不管用,他没有底牌可以出了,他只能拼死一搏,他喝道:“永安公主,你不要冲动,难道你不想知道三十年前的真相吗?”
方才他用三十年前的事,诱李楹随他来云泽坛的时候,李楹一直旁敲侧击,想从他口中知道更多,但他却偏偏不说,就想将她诱到云泽坛,用她魂魄祭灯,可现在,他却恨不得竹筒倒豆子,全抖落出来,李楹果然脱口问道:“什么真相?真相不就是我阿耶杀了我么?”
“你以为是你阿耶杀了你?”灵虚山人垂死挣扎:“不是的,你放下借魂灯,我告诉你真相。”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曾是百骑司都尉金祢的座上宾,就凭我的弟子计青阳,是奉命去杀你的人!”
李楹一愣,灵虚山人道:“你把借魂灯给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灵虚山人已经恐慌到面如土色,李楹看着他扭曲的脸,她手指掐着灯芯,忽一笑:“妖道!我心爱之人我都不在乎了,我还在乎我自己么?你且听着,我李楹,是大周的永安公主!”
说罢,她就再无一丝犹豫,一手握着青铜灯座,一手将灯芯从灯座连根拔起,随着白色灯芯离了借魂灯灯座,灯芯上燃着的火焰也随之熄灭,灵虚山人喉咙溢出极其惨烈的嚎叫声,他脸上皮肤瞬间布满皱纹,变得如同干瘪的树皮一样恐怖,接着,一块一块皮肤从他脸上脱落,整个头颅只剩白骨,白骨又迅速蔓延他脖颈以下,他握剑的指节也变成了五根骨头,饶是如此,他还是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当着李楹的面,长剑就切入崔珣咽喉。
李楹吓到呼吸凝滞,恰在此时,崔珣胸口却忽然迸发出幽幽碧色莹光,莹光挡住长剑剑锋,护住了崔珣性命,灵虚山人不可置信瞪着那碧色莹光,但下一刻,他整个上身都化为白骨,摔倒在地,白骨也跌的粉碎。
灵虚山人已经两百五十岁,他能活到现在,全靠借魂灯续命,借魂灯一灭,他借的寿命也全数归还,自然成为枯骨一堆。
随着灵虚山人化为枯骨,云泽台的上万生魂也瞬间散去,魂归本位,原本家人围着哀哀哭泣的张四郎茫然睁开了眼,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他好像又活了过来。
除他之外,棺材铺的伙计、铁匠铺的铁匠、长安城的七品官吏,游市卖胡粉的老妪,等等共计万人,也都陆陆续续,睁开了眼睛。
整个云泽坛空落落的,木制祭台上只剩下死去的紫云观道士,还有昏迷的五名暗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