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点头:“正是,当时,某为了避免麻烦,施了易容术。”
当时那个鬼市商贩,还适时提醒李楹有猫鬼袭击她,为李楹躲过了一劫,李楹那时就寻思他是不是能看见她,才能够及时提醒,不过很快她注意力全部被猫鬼吸引,便将那奇怪商贩忘到了九霄云外。
想起此事,李楹便知这男人应不是一个坏人,她于是偷偷从崔珣身后,探出头,好奇的看向那男人,男人微微一笑,对她颔首致意,但和她搭话之前,还是先向崔珣致歉:“当日某为了生计,所以才会倒卖崔少卿的铁胎弓,如果知晓崔少卿并未投降突厥,这铁胎弓,某定会不收分文,双手奉上。”
这还是第一个陌生的、向崔珣表露善意的周人,崔珣有些诧异,李楹也怔了一怔,她心中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大周百姓知晓崔珣没有投降突厥,反而在突厥受尽苦楚,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那样讨厌他了?只是,幻想终究是幻想,现实中,崔珣还是人人唾弃的降将,他的冤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洗清。
所以当男人说出这句话时,李楹不由心潮激荡,眼眶也一热,她甚至想着,如果,不止是这一个人知晓,而是天下所有人都知晓,那该有多好。
她悄悄抬头去看崔珣,发现他面上神色并没有异常,漆黑双眸中甚至一点波澜都没有,她心中叹气,这个人永远是这样,与他心中的执着相比,他自己的荣辱根本不重要,横竖他,从来也不知道对自己好一点。
但她不一样,他做过的,她认,他没做过的,她也不愿别人冤枉了他。
所以她从崔珣身后走出,脆生生问那男人:“请问,你是如何知晓十七郎没有投降突厥的?”
男人显然呆住,十七郎么……唤的都如此亲密了?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回道:“那晚鬼市之后,某便去找了将铁胎弓送给某的突厥胡商,得知这铁胎弓已经倒了好几手了,最先是在尼都可汗的附离卫手里,然后到了他情人手中,之后,又辗转到突厥墟市,买卖几次后,最后到了胡商手中,某顺着痕迹,找到那附离卫的情人,从她口中,某才得知,原来崔少卿在落雁岭被俘,押送到突厥王庭后,被足足囚禁两年,期间受尽折磨,但从未投降突厥。”
男人想起当日听到附离卫情人的复述,他神情隐隐有了敬佩之意,那般狠辣的折磨,非常人所能忍受的,但是崔珣忍受下来了,而且还始终未屈服,背叛故国,他说道:“某也打探到,所谓投降,都是突厥公主阿史那兀朵放出的流言。”
他致歉道:“某之前听信流言,误会崔少卿叛国,这是某的过错,经此一事,某也知晓,人言岂可尽信?天下人口中的软骨降臣,原为铮铮男儿,世人,误崔少卿,深矣。”
他话语真诚,但崔珣却敏锐察觉到一丝不对,他拧眉问道:“你在鬼市见到我之后,就去找胡商查探真相?但我自认在鬼市,并未做什么非同寻常之事,你何以想去查探?”
他警惕般的握紧手中木驽弓身,面色微冷看向男人,男人则是笑了笑,道:“某并非是见到崔少卿,才想去探查真相,而是……”他目光望向李楹:“见到永安公主,才想去探查真相。”
“我?”李楹不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好像,不认识你。”
听到李楹说不认识他时,男人眸中划过一丝诧异,但他仍然恭敬拱手道:“百骑司计青阳,见过永安公主。”
-
日近黄昏,绯色霞光映在静谧水面,波光粼粼,如同镀上一层鎏金一般美丽,清溪溪畔,已经生起了一堆篝火,崔珣用树枝穿透两条鱼,放在篝火上烤熟,然后取下,放在清洗干净的芭蕉叶上,草鱼炙烤的外皮金黄焦脆,散发出诱人香气,崔珣垂着头,细心将鱼刺逐一挑出。
他挑鱼刺的时候,李楹则探究的看着在包扎伤口的男人,她一肚子疑问,问道:“你叫,计青阳?”
计青阳点头,李楹又道:“我在桃源镇遇到一个叫灵虚山人的妖道,他的弟子,也叫计青阳,你跟他什么关系?”
听过灵虚山人时,计青阳显然愣住,然后他道:“灵虚山人,正是某的师父,他做了什么?”
“他做的可多了。”李楹忿忿将灵虚山人杀人续命的事情说出来,计青阳瞠目结舌,良久才叹道:“师父对长生的执念,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他做出此等恶事,的确死有余辜。”
李楹本来还怕计青阳要为灵虚山人报仇呢,听到此言,她才松了一口气,道:“你没想跟我们寻仇就行。”
计青阳摇了摇头:“某虽然自幼失去父母,是师父将某养大,但某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早已和他断绝了师徒关系,他这般坑害无辜百姓性命,假若某知道,也不会容他。”
李楹没想到这个计青阳被灵虚山人养大,居然一身正气,她不由道:“还好你没有被你师父引入歧途。”
计青阳闻言,却叹了口气,羞愧道:“其实,刚开始,某的确善恶不分,师父与百骑司都尉金祢结交,将某送到金祢手下做事,某为了前程,也替金祢做了不少恶事,但后来……”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某些往事,他目光渐渐柔和:“后来,某想成为一个很好的人,所以,某四处行侠仗义,惩恶扬善,用一身本事,护百姓安宁。”
李楹好奇问:“是什么契机,才让你发生这么大的转变呢?”
计青阳未答,只是定定看向李楹,微微笑着:“公主可记得,太昌十八年,上元灯会,几个少年赶着看灯,不小心冲撞了琅琊公主的车驾,琅琊公主大怒,命奴仆当街打死这几个少年,公主步辇经过,撩起帷幔,为这几个少年说了几句话,琅琊公主才放过他们。”
计青阳还记得那晚他被打至鼻青脸肿,他到百骑司后,一直是耀武扬威的,但直到此时,他才顿悟,所谓百骑司,就是皇家的一条狗,他们这些人人惧怕的百骑司武侯,在跋扈的大周公主眼里,连家奴都不如,琅琊公主想打就打,想杀就杀,而且就算杀了,百骑司都尉金祢还不敢说什么。
一只脚踩到他的头上,几乎要将他踩到泥里去,当他以为自己要死在今晚的时候,一顶缀着明珠的华贵步辇,缓缓停了下来。
步辇四周罩着宝相纹轻纱,里面香炉燃着檀香,幽幽清香袭来,踩在他头上的脚不由挪开,他费力抬起头,看到一只柔弱无骨的纤白素手撩起轻纱帷幔,一张清丽秀美、端庄娴静的少女脸庞出现在他面前,少女声音如清泉般干净好听:“琅琊姐姐,他们又不是故意的,你何必这般仗势欺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