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眼中泪光晶莹,她终于听到了救崔珣这句话:“明月珠,你说,救崔珣?”
“对。”李楹点头:“救崔珣,救我的,十七郎。”
崔珣族中排行十七,李楹唤他唤得如此亲密,太后呆住,李楹咬了咬唇,狠下心央求着:“阿娘,如果十七郎有个好歹,我……我虽然已经死了,但……我恐怕,要死第二次了……”
这句话让太后如遭雷击,她愕然,片刻后,才不可置信地问:“明月珠,你就,那般喜欢他吗?”
李楹点头,她声音带着哭过的哽噎,但十分坚定:“很喜欢,很喜欢他,我不敢想象,失去他我会怎么样……”
她扯出脖颈珍珠项璎缀着的佛顶舍利:“阿娘,他为了救我,求取佛顶舍利,他已经没有来生了,所以,今生,我一定要救他……阿娘,明月珠没有求过你什么,我就求你这一次,求你,放了他……”
太后愣愣看着闪着莹润光泽的佛顶舍利,原来崔珣夺佛顶舍利,是为了她的女儿吗?然而,放崔珣容易,但他又岂会放弃追查天威军一案?
太后抿唇,痛苦垂眸:“明月珠,崔珣,他要杀你的阿弟啊!”
“我知道他想杀阿弟。”
“你知道?”太后不可置信道:“你知道,你还要救他?那是你的阿弟啊!是你一母同胞的亲生弟弟啊!”
“不!他不是我的阿弟!”李楹咬牙:“我没有一个出卖戍边将士的弟弟,我更没有一个出卖自己百姓的弟弟!”
太后怔住。
“他不配做我的阿弟。”李楹压抑住胸口气血翻涌的疼痛:“阿娘,我不是为了救十七郎才这样说的,我也不是为了情爱放弃了阿弟,可是,阿娘,你明明知道的,阿弟他,做的到底是什么勾当?他这样,他还配当大周的皇帝吗?他还配被万人敬仰,被百姓称一声‘圣人’吗?”
太后无法反驳,她只能喃喃说着:“但是,你只有这一个弟弟,阿娘也只有这一个儿子,阿娘无法放弃他……”
太后神情愈发痛苦,原本看起来如同四旬美妇般的面容这段时日也愈发衰老,她脸上已有了深深皱纹:“明月珠,你不在以后,过了七年,阿娘才有了你阿弟,阿娘害怕慈氏菩萨像夺走你一样夺走他,于是给他取了个乳名,叫菩萨保,菩萨保小的时候,和你一样,十分乖巧懂事,让阿娘稍微缓解了丧女之痛,他就这样陪着阿娘,陪了二十三年。他总觉得阿娘不爱他,其实不是这样的,正如你是阿娘身上掉下的肉,他也是阿娘身上掉下的肉,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明月珠,阿娘的心,已经碎过一次了,阿娘不想再碎第二次了……”
李楹泪流满面:“阿娘,阿弟他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你的心不想再碎第二次,可是,阿娘,五万天威军,六州的百姓,他们也是有娘的啊!他们也是他们阿娘身上掉下的肉啊,他们的阿娘,又做错了什么,才会失去孩子,心碎肠断呢?”
太后一个激灵,僵滞在场。
李楹擦了擦眼泪,又道:“阿娘,天威军里面,有个叫曹五郎的少年,他是十七郎最好的朋友,他本是家中独子,为了报效大周,才会怀揣一颗丹心去从军,曹五郎在边关浴血奋战,从不后退,可是,他万万不会想到,他会被他誓死保护的君父,亲手送到落雁岭的战场,他的君父,为了自己的目的,要送他去死啊!他的尸骨,散在落雁岭,至今无法收敛……他的阿娘受不了打击,上吊自尽了,而天威军里,关内道六州里,还有多少个无辜死难的曹五郎?又有多少个,心碎肠断的母亲……”
她徐徐说着:“阿娘,你以前总教我,公主受万民供养,也要还之万民,我做到了,可阿弟呢?他是皇帝,他受万民供养,受万民尊崇,他还之万民了吗?他没有!他反而,将他的万民,送到突厥人的铁蹄之下践踏!阿娘,你告诉我,这样的阿弟,他凭什么做我的阿弟?”
太后神情纠结,她泣道:“明月珠,你不要说了!”
“阿娘……”李楹忍着心中难过,继续说道:“你是大周的太后,你不仅是阿弟的母亲,你还是天下人的母亲啊!天威军的儿郎,六州的百姓,他们,都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可以,纵容一个孩子,去伤害其他的孩子呢?阿娘,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啊……”
她的话,让太后愈发怔愣,是啊,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啊!
一阵又一阵火烧般的疼痛自胸口涌来,李楹只觉晕眩感愈来愈重,她拽住衣襟,喘息着,对太后道:“阿娘,明月珠要走了,以后,也不会回来了……阿娘是大周的太后,以后,要做天下人的母亲……”
她的身影越来越淡,太后慌乱地扑上去抱她:“明月珠,不要走!你不要再离开阿娘!”
但是她怀中的爱女身体却渐渐消失不见,李楹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
“阿娘……保重……”
“来生……明月珠还想做阿娘的女儿……”
怀中的身体彻底不见,太后的臂弯空落落的,她知道,她的女儿,彻底消失了。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大周的太后,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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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清晨的第一缕晨光从窗棂映入寝殿的时候,在殿外等候了一晚上的宫女,心中惴惴不安,一个宫女终于忍不住,敲了敲紧闭的香樟木门,但寝殿内还是一片寂静。
宫女们面面相觑,每个人心里都在想,太后不会出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