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沉浸于昔日时光,叶明白当务之急是处理樱的伤势。双目紧闭的樱瘫倒在叶的怀里,在皓白的月光映照下更显虚弱憔悴。叶解下系于腰间的便携急救包,先压住樱颈项流血不止的割伤,再小心清理额角的创口,全神贯注进行包扎。
嵐一语不发站在数步之遥的位置,既没进一步的袭击,亦无任何动作,仅仅脸无表情盯着叶看。
相处二十载,叶仍没法真正了解眼前这个男人的所思所想,有时暴躁如火,有时冷漠如霜,就像变幻莫测的天气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用力系紧绷带后,叶让樱平躺下来,脱下匆忙间未及换去的围裙,捲成一团后充当枕头,让他躺得舒适一点。
注意力重回嵐的身上,叶极力压抑动摇,从紧咬的牙缝挤出问句:「父亲是怎么死的?」
父亲正值壮年,理应意气风发,何故会突然猝逝。
「为何要关心?」嵐不屑地反问,把叶前天说的话一字不漏复述:「你不是『无意再混这趟水』了吗?」
「这是两码子的事!」
「哼。」嵐嗤之以鼻,转开目光后淡然道来:「死于愚蠢,只是这样而已。」
愚蠢??
两人相视无言,叶没法反驳嵐的话。他俩的父亲穷尽一生都在反抗与生俱来的命运,在混沌浊世竭力维持清醒,在腥风血雨努力保有温柔,的确是个无可救药的大笨蛋。
大哥嵐今年三十二,二哥枫二十八,叶二十,因为年龄的差距,父亲的注意力总停留在叶身上,对性格内向、沉默寡言的叶份外关心,谆谆善诱,耐心开导。因此,两人感情亦最为深厚。
在岁月的长河早已褪色的回忆再次变得鲜明。虽无任何血源关係,而我只是他在樱花树下捡到的孩子,但他确确实实是我的父亲,亦是三个捡来的小孩身兼母职的父亲。
依稀记得那一天,被朋辈孤立的我向难得在家的父亲哭诉。那时的我并不了解他的职业,只知道他工作很忙,日夜奔波。为了散心,他把我带到那一片长满蒲公英的草原。
我眼角噙泪,委屈地控诉:「父亲,因为我不肯跟他们一起欺负人,他们便不肯跟我玩,我总是一个人待着,很寂寞??」
「叶,万物唯心造。」
父亲说的话总是包含哲理,同时亦艰涩难懂。
我偏过头,复述唯一能懂的单字:「心?」
「就在这里。」
父亲蹲了下来,宽大的手抚上我的胸口,温热坚实的触感传来,我自然而然抓住他的手,歷经风霜的表面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摸起来粗糙像砂纸,痒痒的,暖暖的。
他柔声问:「感觉到吗?」
「噗通噗通的。」
「因为你还活着。」父亲的手移到我的头上,宠溺地摸了一把后笑容变得更深,续说:「能困住你的就只有你的心。」
我似懂非懂地含糊应答:「嗯??」
话峰一转,父亲收起笑容问:「你想欺压别人吗?」
「不!」我没作多想便回答,想了想再补了一句:「被欺负的人太可怜了。」
「嗯,既然你的心已有答案,那么根本不用为他们疏远你而烦恼。」
「欸?」我一脸懵懂,等待父亲的解释。
「你不愿跟他们同流合污说明你跟他们不一样。既然理念不同,你并不需要委曲求全,更不需要刻意讨好他们。」父亲抬首凝视天边的云彩,语调蕴含难以言喻的唏嘘:「毕竟勉强迎合的东西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亦不会长久。」
父亲俯身摘下一株蒲公英向我递来,长着白羽的种子挤在一起,形成完美的绒球,静待微风的亲吻,乘风而起,翱翔天际。
「放开思维的枷锁,忠于自己的内心,你会飞得更高,更远,就像蒲公英一样。」
只有那一次,常掛脸上一成不变的微笑出现裂纹,让我得以窥探他心底藏得隐密的复杂情绪。飘渺的呢喃随风而逝,我侧耳倾听才能勉强捕捉。
「可以紧抓我不曾享有的??自由。」
或许是命运的捉弄,如此温柔的人却生于黑帮家族,身为独子的他未成年便从早逝的祖父手上接下整个组织,成了名为「黑羽」的大型黑帮的首领。漆黑的羽翼之下是靠着各种勾当养活的兄弟,祖父的遗志成了无法卸下的重荷,未能割捨的人情令父亲泥足深陷,没法轻言抽身。
「你要走神到何时?」嵐的冷言冷语把叶的思绪拉回:「你就不怕我杀你一个措手不及?」
叶篤定地说:「你不会。」
嵐耸耸肩,不置可否:「还是你那无聊的直觉吗?」
「如果嵐大哥要对我出手,随时也可以,用不着偷袭。」
「容易相信别人,同情心泛滥,就跟父亲一模一样。」嵐受不了似的朝旁吐口水:「同样令我作呕。」
叶径自蹲到樱的身旁把人背起,斟酌用词地说:「若嵐大哥今天是为了传达父亲的死讯而来,那么可以请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