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樱之庭后,叶整晚辗转反侧,各种思绪涌进疲惫的脑袋,难解的烦恼缠绕心头,如压于胸前的重石,苦闷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才勉强入睡。
「别太信任这个叫樱的傢伙,这是我最后的忠告。」
嵐低沉的声线回盪不断,循环往復,即使叶紧掩双耳仍清晰可闻,时刻提醒叶不能忽视日益滋长的疑心。
视野歪斜扭曲,黑、白、紫、黄、蓝互相搅拌混成一团,刺眼的血色从四角迅速晕染,满目的红勾划出倒在血泊里的父亲,血流披面的他双目圆睁,死不瞑目,总是温柔注视自己的眸子黯淡无光,仿如灰浊的珠子,流下红黑的血泪。
「呜呀!」
叶连退数步后跌坐地上,无数的鬼手从后掩至,疯狂拉扯叶的四肢,把他拖往黑不见底的悬崖。叶拼命张口呼叫,乾涸的喉咙只能发出咯咯声,双手无助地乱抓,试图挣脱强硬的束缚。
驀地,一隻柔软纤细的手牢牢抓住了他,粉色的发丝在风中飞舞,精緻的脸上泛着温和的微笑,暗紫的明眸弯如新月,犹如冬日暖阳般和蔼可亲。
「樱??」
或许就是这抹温婉若水的笑容令叶为之动容,不其然放松警惕,卸下心防。
正当叶以为得救的时候,手掌却传来剧痛,尖锐的指甲深陷皮肉。叶愕然仰头一看,樱的嘴角的弧度渐渐扩大,皓白的牙齿反射阴冷的幽光,暖若春风的微笑终扭曲成一抹疯狂的狞笑。
此刻樱的身影跟枫二哥的形象重叠,同样笑语盈盈,同样深藏不露。樱无情地松开手,朝叶的肚子狠踹一脚,身体往后飞去,直直摔落万丈深渊。
为什么?
「啊——」
睡在沙发上叶赫然惊醒,冷汗直冒,单薄的衬衣被彻底打湿,黏答答地贴在身上。真实的下坠感与胸口的酸楚衝击叶的神经,惊魂未定的他气喘如牛,汗流浹背,梦中之景在眼前挥之不去,逃也似的紧闭双目,父亲悽惨的死相仍歷歷在目。
疑心生暗鬼,叶战战兢兢地瞧了床上的樱一眼,确认对方并无动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内疚之情亦随之涌现。
樱根本没对我做过什么,还屡次不顾危险救我,甚至因我而负伤,三番四次怀疑他的我真是差劲顶透。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两天连串的事情令努力适应新生活的叶如坐针毡,疲于奔命。命运的齿轮彷彿在他出狱那天开始转动,就像不会轻饶他似的,麻烦接踵而来。接二连三的事件竟令叶有点怀念狱中的日子,真是讽刺。
叶没有入狱的经验,首次坐牢便被编配至单人囚室,大部分时间都能独处,狱警不知为何对他特别的客气,生活甚至比外头还要平静无波。
在狱警严密监控下甚少有人生事,只要保持行为良好,在劳动日课努力工作,便能获得三餐温饱,还能学习各种实用技能,充实生活且扩阔眼界。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规律有序,简单愜意,叶一直追求的便是如此平凡生活,现时却显得遥不可及。
「唉??」
彻夜难眠的叶坐在床沿把玩着蒲公英乾花,指头轻捏脆弱纤幼的茎子,心不在焉地在白绒毛上摩娑。面对父亲「在新环境好好活下去」的祝愿,叶百感交集,既感触且惆悵,满腔鬱闷无从宣泄。
「躲在父亲的庇荫下苟且偷生的你,到底何时才肯真正站起来?」
「面对组织的威胁,你到底计划怎样做?」
嵐的冷言嘲讽与宫的厉声质问化作苛责的鞭子,一下一下狠抽叶的心,他却连一句反驳的说话也无法挤出。
二十乃弱冠之年,我早已不是要人呵护照顾的小孩子。消极地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一股脑儿掩眼逃避,前方只有穷途末路。
道理我都知道,可是??孤身一人,何以匹敌?
组织要置他于死地易如反掌,内心天人交战的叶有想过一走了之,拾起迟迟未卸下的行囊夺门而出,远走高飞隐姓埋名,继续逃窜下去。
「樱一直期待你的到来,别让他失望。」
然而,小狛的话留住了他。单单为了「期待」二字,叶选择留在樱之庭。
踌躇不前,迷茫不决,连叶也极度厌恶懦弱无能的自己。婆婆妈妈的性格令叶在组织内显得格格不入,在鋃鐺入狱那时,谁也没有站出来替他说话。
不是我做的,我只是偶尔路过现场。在我来到现场时,他们已被打趴在地。我什么也没有做,请相信我??
身为黑帮头目儿子成了人生的原罪,没人愿意听进叶的隻言片语,警方逮到神出鬼没的黑羽很是高兴,把所谓的証据胡乱堆砌,草草结案后便把叶从速关押。
长年被孤立的环境促使叶对每一缕弥足珍贵的温情都念念不忘,没法亲手放弃来之不易的容身之所。
想着想着,眼皮变得沉重,叶依在床沿闭上缓缓闔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