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在艰苦卓绝的斗争过后,周泽楷还是咬紧牙关放走了叶修。叶修一去就是足足两个星期,和客户的各级代表反复开会,反复面谈,忙到晕头转向,把公司定的五星级酒店住成了100块一晚的路边小旅馆,进屋就是睡,睡醒就往外跑,一时间将十年前那部小说相关的所有事情都抛到了脑后,直到拖着行李箱站在光洁一新的电梯门前时才忽然回神,想到家里还有个人在家里等着自己,盼星星盼月亮的。叶修开门进屋的时候,周泽楷正蜷在沙发上午睡,腰上横搭着条薄毛毯,怀里抱着个小靠枕,是叶修放在卧室里用来垫腰的那个。叶修把行李箱放在玄关,轻手轻脚地猫进卧室,打算拿套干净的衣服去浴室洗洗尘。他刚推开门就着实吓了一跳,整间卧室不知何时已经焕然一新。地面墙壁和所有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床上用品全套翻新,衣柜里的衣物一件件重新清洗叠放整齐,空气里尽是清新的皂香。客厅面积大,家具没摆几件,虽然也精心打扫过,但视觉效果没有卧室里明显,叶修沿着床边坐下,心中不禁赞叹自己笔下人物“擅长家务和烹饪”的人设。该不会楼道和电梯间的新面貌也全是出自周泽楷之手吧?叶修这样想着,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挑了挑。他把口袋里的钢笔和钥匙取出来丢在电脑桌上,忽然发现鼠标垫下面多了个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看着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做什么用的,便将它抽出来,随手翻了几页。本子里的内容乍看上去像梨花体的现代诗,不过从内容来看,应该是某人亲笔写下的日记。这个家里没有第三个人存在,估计是周泽楷寂寞孤单时随便找了个空白笔记本写的。虽然周泽楷是他写出来的人物,在他面前并不存在什么隐私,但未经允许翻看别人的日记总不是什么好行为。叶修搞清笔记本用途的第一时间就将它重新合起来塞回原处,不过有些内容看到了就是看到了,想要瞬间一忘皆空,除非他会什么神奇法术。这周泽楷也真是够有意思,简直现世活雷锋,雷锋做好事不留名,他做好事也不留名,雷锋没事就写日记,他闲下来也要写日记。唯一的不同是,雷锋的日记格式是“我今天做了什么—我有什么感悟—革命万岁—社会主义好”,而周泽楷的日记,字里行间全都是笑笑,笑笑,以及笑笑。叶修只是草草地扫了几行,大体是周泽楷说自己又梦到笑笑了,但是想不起笑笑的样子,于是夜里睡不好,天上有好多星星,以前他们经常一起看星星,现在星星还在,看星星的人却不见了,他觉得自己离笑笑很近,却又感觉两个人之间越来越远,总的来说还是想念,希望能早一点再次相见。这文字写得挺文艺的,不过是稍显幼稚的文艺,更像是十多年前的风格,年少时抒情的调调。叶修不知怎的有些怅惘,偏头看向桌上的笔记本,一百多页的软抄本,有大半本的侧面因为翻动和书写显得颜色偏深,只是半个月的功夫就写了这么多,不论内容单论数量,已经和高中时痴迷写作的自己有的一拼了。叶修不得不承认,他之所以多次下决心解决周泽楷的事情却迟迟没有采取行动,是抱着一点私心在里面的。周泽楷是他照着自己的择偶标准塑造的人物,虽然是十年前的标准,但他看男人和点外卖一样,没什么创意,可以几年如一日。事情解决了对他没好处,不解决更是对他没坏处。单身这么多年,自己住在一百多平米的房子里,忽然能有个人在家里做饭做家务,随时随地黏着自己撒娇,虽然有时候会觉得窘迫,但回想起来却只是很开心很充实。不过这样下去毕竟不是办法,周泽楷想念的人是书里的笑笑,而他虽然毫无自觉,却已经用作者的身份将周泽楷困在这里许久了。周泽楷毕竟是不属于这里的,他也许过得很煎熬。叶修从床上坐起来,摸出手机翻开通讯录。他18岁从家里独立出来,那之后父母联系的次数几乎一只手就能数过来,除了每个月往家里打点钱以外,没有任何额外的交流。并不是无情或者怎么的,只是总有太多事情要忙,忙着忙着就忘记了,想起来的时候总发觉时间不那么合适,于是就这样无限搁置。他几乎已经不记得上次拨通这个号码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电话很快接通了,叶修长出了一口气,对电话那头说:“妈,家里最近还好吧?”母子俩久违地聊起了家长里短的话题,大部分时间是妈妈在说,叶修默默地听着,等这个话题快要进行不下去的时候,他才不经意般问道:“对了妈,你还记不记得我高三那些书和本子都放在哪个房子里了?前几年总是搬家,想不起来了……不是,没什么急用,就是突然想起来当时写了不少东西,想拿出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