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是痛苦的,妻子是痛苦的,原来在这内宅之中,没人能获得快活么?
他苦笑:“是我的侍妾和庶子庶女,让你觉得难过,受到委屈了吗?”
说到这,谢瑾瑜忍不住说道:“倘若你早点说与我听……”
李静雪笑了:“夫君,我并不在意你纳妾。当我还是垂髫幼童时,我便知晓一个道理。身为女子,无论将来嫁给谁,夫君都不是我一个人的夫君。”
“我嫁给你,更是嫁给国公府,我的心里只有身为主母的责任。你觉得我的痛苦来源于侍妾和庶子庶女,因为在你心中,我应当是很爱你的,我不希望和任何人分享你。夫君,你说这话时,都不会感到羞愧吗?”
这是李静雪的声音,她曾在他回忆深处语笑嫣然,也曾于夜深人静时温柔缱绻。她说话时语调平和,匀速优雅,如同春风拂过湖面,似水般抚慰人心。
但此时此刻,绵绵清露却化作狂风暴雨,急转直下的温度让谢瑾瑜止不住地发抖——
水的另一种形态,是冰雪。
她的脸上依然挂着端庄得体的微笑,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说:“夫君,倘若你真的认为,我很爱你,我会因为你纳妾而难过,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倘若你相信我是贤妇,不在意这些,那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疑问?你真的不知道,我的痛苦来源于何处吗?”
“你既想要一个完美的夫人,又想要全身心依赖你的情人,前者满足你的日常生活,后者契合你的精神需求。你想要的太多了,哪怕我尽心尽力做到最好,还要面对你的猜忌和打压。”
“现在,内宅女子的痛苦都摆着你眼前,你还妄想用【侍妾】来为自己推脱。都是姨娘们的错,是她们不守规矩,只要我去怨恨她们,就不会波及到你身上,是不是?”
她只是站在那,仅仅是站在那。她的身形并不高大,即使将腰背挺直,也难以给人在视觉上造成什么威慑。
……就是这样一个,能轻易被他扼断喉咙的、脆弱的女人,将言语化作冰刃,刺入他的胸膛。
他为何会这般难堪,是李静雪言语间侮辱了他,还是……撕下了他最后一层遮羞布,让他的阴暗丑陋无处遁形。
他快要喘不过气了,也许他会被冻死在冰天雪地中,或是溺毙于疯狂翻涌的巨浪。
“难受吗?”李静雪向他伸出了手,“夫君,你应当很难受吧。此刻你应当甚至有点恨我,为什么我不能笨一些?我应当做个只知争风吃醋的蠢货,你用一根骨头就能轻而易举摆布我的举止和思想。你是这样想的吗?”
谢瑾瑜强撑着一口气,没有倒下是他身为国公仅存的体面。
“我没有这样想过。”他总算有底气说出一句反驳的话,“夫人,我欣赏你的才华,若你托生为男儿,成就未必会在我之下。谢家主母的位置可以让其他人坐,但我是真心想娶你的。”
“我这一生说过许多不得已的谎话,但这句最真。我……”
他是真心实意爱过她的——至少谢瑾瑜自己对此深信不疑。
李静雪的表情并未因这句真情流露而产生什么波动,她已经过了会因为几句情话而春心萌动的年纪,或者说,过早懂事的她都没有机会,去拥有这段天真无邪的时期。
他真心求娶,她相信。但他在这段婚姻中所做的一切,又有哪件是违背本心的呢?堂堂一个国公,是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迫他去纳妾,去抬举姨娘制衡她在府中的权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