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虚影,惨白的虚影,甚至抓不住商冬青的手。只是很快,那具曾属于母亲的躯体被虚影侵入,一手将瘦弱的男孩托出了水面。女人身上的伤口以诡异的速度不断愈合,撕裂的头皮包住下陷的头盖骨,眼球也被按回了原处。她蹲下身望着这个呆愣的孩子,低声问:“这个人,叫什么名字?”殷千泷记得那时商冬青的眼中竟然没有半点恐慌,也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那孩子只是问:“你会留下来吗?”“为什么要我留下来?因为,我救了你?”“因为……你是不会被水淹死的人,我喜欢你。”“……”那天在街上巡逻的片儿警发现了一个衣衫残破的女人牵着小孩儿走在街上,立刻找来衣服给女人穿上,派人将商冬青和“母亲”送回了家里。父亲看到“母亲”的模样就像见了鬼,长兄的表情更是苦涩与激动交缠着,姐姐盯着商冬青和“母亲”紧握的手,迅速躲回了房间,而“母亲”只是摆出从前的笑容来,问父亲累不累,要不要喝一杯茶。一周后,“母亲”又被父亲捅死在家里,长兄失控似的勒死了父亲,又在商冬青的帮助下,将父亲挂在了屋里的吊扇上。长兄继承了家业,在母亲的葬礼上嚎啕大哭,只有商冬青知道,那个女人还会再次出现。新来的佣人,请来的家教,医院遇到的医生……直到变成新入职殷商集团的女大学生,殷千泷。“你是永远……咳咳!嗬——咳,咳咳——!”冷风吹得商冬青一阵猛咳,但他的眼神依旧炙热,他单手杵着拐杖,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殷千泷的手臂,“千泷,你是永远,都不会凋谢的花……”生长在罪恶焦土上的花朵会爆发出血腥的异香,而眼前这片一望无际的水域就是罪恶的温床,即将诞生出凌驾于万物的新神。面对商冬青近乎狂热的眼神,殷千泷回了个笑,但笑意从未延伸到眼底:“怎么会有永不凋谢的花呢?如果这次没有办法成功,”她侧过头凝视着商冬青,“我就会枯萎了。”与普通人不同,殷千泷的寿命延续了千百年,不断变换的身体虽然能通过术法修补,但终究难逃衰老和死去。不断地更换,一次又一次经历重伤、老去,看着一张又一张不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镜子面前,殷千泷甚至已经忘了最初自己的模样。支撑自己活下来的念头是仇恨,还是不甘?她想要得到殷文的认可,想要通过复活殷文、制造新神留下自己的名字……这就是殷家人的夙愿,殷家之神毕生的渴求——至少在殷文复活之前,殷千泷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也不敢怀疑。怀疑这个,就会动摇她存在的意义。神憎恨人类,她站在正确的一边,完成着比殷柔更加正确、更加有价值的使命,千百年来的努力总有一天会被苍天所见,她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当殷文时隔千年再次出现在殷千泷的面前时,初见神祗那种局促、恐慌,千年的历练也无法加以平复,当初成为神的信徒,那种奴性的畏惧仿佛已经根植在了骨子里,她自己根本就无法成为新神。或许,自己也不是那时才知道的。尽管过往已经模糊不清,殷千泷仍记得旧时鸣文殿中那风起亦无波的池塘。殷家会为鸣文殿送来殷文钟爱的九畹兰,殷柔侍候与殷文和宗先生旁侧,殷千泷便成日与那兰花为伴,坐于案台旁看那兰草垂露。她自己,也不过就是神像跟前的一株草,只能为妖魅,不堪成神。而只有属于神祗的花,才可能常开不败。可惜宗鸣向来不看重殷千泷,仙官尚在时还能见到宗鸣的衣袂,殷家没落后,殷千泷便再也没见过宗鸣全貌,只能听见那人空洞的声音,偶尔看到那双冰凉的灰眼。“我一直都没有问过你。”商冬青的话突然打断了殷千泷的思绪,“你当时为什么要救我?”仁善一词与殷千泷毫不相关,她看向普通人的眼神向来高高在上,倨傲狠辣,又怎么会随手救起一个小孩?殷千泷瞥他一眼,从前的男孩儿已经变成了几近衰微的中年男人,但商冬青那疯狂的眼神从未改变。千百年来殷千泷都在寻找可以成为新神的人,依照殷文的标准,天资聪颖,面容和善,要有感染他人的能力……诸多条件限制下来,所有的毛坯都能用两个字概括——好人。可好人怎么能容忍她这样的存在呢?好人?新神若是像曾经的殷文一样,无论殷家做什么都能原谅,那她的仇恨必然不会得到支持,那些布局计划到最后一步就会功亏一篑……殷千泷垂头淡笑,风中似乎还能听到水中亡魂的哀叫声:“因为你有成为神的资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