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湛见了也不理会,只吩咐几名亲随跟着去照应。
容湛回想刘敬亭此人,虽是怀顺王世子,却不过是小妾所出,母家也没有什么势力。这人也不得怀顺王待见,否则当初也不会送入京中为质。如今虽送回潘地,怀顺王似乎有意另立世子。此人地位可说是并不稳固。私造刀兵,必是为夺谪准备。要说是谋反,如今天下太平,国力昌隆。就算是怀顺王,也未有这个能耐。
容湛只怕万一,仍把这消息快马递回京中。只是也没往别处去想。回忆起从前此人在京中为质的情形,虽免不了打些交道,却也谈不上交情或是过节。
就连容瑄都想不到,他自然更想不出来。其中关节,也只有刘敬亭一人心知肚明。
刘敬亭自幼只身入京为质,其实皇家待他算不得薄,一应礼数周全,并无刻意刁难之处。然而小小年纪背井离乡,孤苦无依的艰难酸楚,又岂是一言道得尽。再者人心叵测,看他无权无势,难免受人克薄挤兑,暗中冷眼刁难自然不在少数。
刘敬亭记得自己身份,装聋作哑地将这些都一一咬牙受了。他自小就有番心气算计,心中憎恶喜怒从来不形于色,谁人待他如何只管默默记在心里。一任人当他沉默老实,却不知他骨子里就像个受惊的刺猬,时不时就想扎人一针。
他就这般长到十五六岁,种种龌龊算计逐一地历练过来。到底是身处盛京,往来都是名门望族。他没有长辈管束。又有什么样的风月没有见识过?
六王爷新纳的王妃最近在营里转了几圈。他隐约就嗅到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军中暗地里也有男风,他并不是半点不知晓——而这一位王妃,对此似乎有种不同寻常的特殊好奇。
但半点也不知晓的人也不少,眼前不就有这么一个。
他那时不过是怀着近乎嘲笑的心思,冷眼看着身在局中却全无半分自觉的人,其中不乏没有恨意的。看看,只不过比他小两岁的年纪,凭着出生在帝王家,仗着王爷的身份,人人在面前谨言慎行恭恭敬敬,那里会同他提及这些下作不堪的勾当。
偏偏上面几位兄长又严加管教,教出来的是个端庄的九王爷,聪慧是聪慧的,论及雪月风花,要比那白纸还更单纯上几分,旁人下在他身上的那许多心思,竟然半点也没有觉出异样来,
刘敬亭心下也明白,自己这种嘲笑的心思,说穿了,不过是种莫名的嫉恨在里面。
可明白是一回事,要控制住自己不去这样想,又是另外一回事。
刘敬亭就怀着这样的念头,冷冷的玩味着打量对方。
容瑄此时正侧对着他,低头往木桩上系马,只能看到乌发下露出一段雪玉似的脖颈,纤瘦优美。
他暗中又冷笑,长得却是不差,等你知道六王妃打的什么主意,不知又该要作何感想。
他的神色,想必是不由自主露出丝嫉恨交织的。谁知六王妃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径自指让他同容瑄走一趟差事。
容瑄做事认真严谨,脾气却温谦。刘敬亭依旧作平素沉默寡言的老实状,并不多话。两人虽不投缘,相处还算融洽。
容瑄举止间还有些未脱的天真稚气,或许碍着他的身份,只是极少同他提到朝政之事。也没有太多心计掩饰。
刘敬亭养成多疑的性子,只觉得容瑄似乎在言语间处处提防着他。他心里不忿,一边虚以委蛇,一边无不恶毒的想着,等你有朝一日落到别人手里,有你生不如死的时候。想到痛快时,倒也解恨。
容瑄混然不知他这些念头。这一趟去去来来也不足十日的工夫,抵返京城时正是傍晚时分。
他一路要疑心这猜疑那,自己草木皆兵,自然觉得疲累不堪。原以为回来就算完事了,不曾想容瑄又折回帐中来。
本来清点整理这些事,大可以吩咐兵士来做,不必劳烦王爷来做。刘敬亭心中存疑,面上自不作声。容瑄也只是随意看了看,转而叫上他:“营中错过了晚饭,要不一同进城去?”
“不必。”过了饭点,不会有人专门为他留着,而他也不怎么因为这些小事而向人低声下气。然而容瑄的提议,也莫名的惹他不痛快。
容瑄也不在意,从带回的东西里拣出一些奶酪核桃,拿纸包了递给他。刘敬亭自然不会把这般的赏赐放在眼睛里,推辞不受。
“晚上要是饿了,营地里可没有东西给你吃。”容瑄顺口道,却不知这话莫句的戳在别人痛处。见刘敬亭不语,只当他不好意思,把包裹放在一边,让他一会带走。
刘敬亭实则大忿,咬牙寻思着怎样推脱。却听容瑄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不由得有些愕然的抬头,容瑄靠坐在帐中行军塌上。并没有看他,神色里有些仄仄的恻然与忧郁。
刘敬亭性情虽然阴郁,然而心思细密灵活,一转念猜出原因。容瑄这时还没有自己的王府,有时出宫就是轮番在几个王爷府上寄住。只怕是模糊觉出有几分自己是寄人篱下的滋味,对着他就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来。
刘敬亭想到这里,几乎忍不住要冷笑出声,心中一遍遍的道,我不过是个空有世子名份的质子,自家老子都将自己视为弃子了。而你就算自认是寄人篱下,可那几个王爷疼惜这个幼弟的情分,又那里是假的。这是能比得了的么?
嫉恨之极,反而生同个歹毒的念头,若是叫容瑄真正知晓王妃在他身上盘算的那些主意,不知道那张稚气尚存的清秀面容上,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来。能够毁灭掉那种无时无刻不令他生出妒恨的单纯,光想一想就能觉出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