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哑言失语后只能凭白暴露一身强装随性的伪装,艾叶深觉素曜目光逼仄,喉干咂嘴时听他不带情绪地命令一声:“摘了。”“什……”“或者本座将白玉京契印连你仙根,一并拔了。”两者对视许久死寂,素曜目中凉薄刺得艾叶骨寒毛竖。终于还为艾叶先嗤出笑,竟是毫不犹豫绕手到颈后,嗑哒一声,解了扣。而后并无惦念地,指尖放开,丢在素曜脚下。“陛下说得对,忠士不侍二主,是我考虑不周。既然这蟒纹圈惹您不悦,不如就由您拿去处理吧,不过是为千年蛇妖皮所制,刀枪不入,火烧不断,处理起来兴许困难。”素曜或许没料到他能如此干脆,再怎么说也是个随身七百多年的东西。便是连那斩落花泥间的项圈看都未上看一眼,扶起身懒散道:“说扔就扔,依我看,也没多忠心不二。”艾叶还在笑着,“陛下说什么,我便是什么。”素曜没理睬他那阿谀,只道:“本是要休憩饮酒,现下没了心情,走了。”艾叶却将腰间黑石挂饰取下,攥在手心举拳到素曜面前,桃眼明媚笑说:“陛下,伸手,给您个东西赔罪!”素曜将信将疑,鬼使神差递出手,落下冰凉是他亲手雕得那黑晶石腰扣,圆润标志,好似玄月。“知道您身守同月不染杂彩,可这一身白过于不近人情啦。玄色其实可衬您的,不如试试?”素曜看着手中黑晶,看不出他是喜是厌,好像大道无情,真就如此。“嗯。”他只回了这么一声,未提好坏,翻袂而去,衣带翩跹。艾叶蓦然觉得脖颈处很凉。忽着了风,好生不适应。执念神本无需休寝,太阴星君却常养神闭目。桂树下一倚便是人间一秋,寝殿褥暖一睡一冬。他只知自己下凡一趟魂识有伤,不附体魄,才会身心倦疲,寻不见命铃一日,便要如此养精一日。白钰跟镜儿瞧得见他过得不舒心,也知道自艾叶来后那喧闹一魂安生不少,星君不靠酒醉入眠,也得安宁度日。但不想逼艾叶取下蟒纹圈这夜,大殿长明灯火静燃。说是夜,不过日日如一的天际冷清,艾叶无聊围着大殿打转吓兔子,再或是坐阶下发呆,摸着空荡荡的脖颈有些怅然所失。为你所系,也为你所摘。犯不上难过,但当时对着素曜笑出的脸,的确不真。只能说就算是个毫无意义的物件吧,陪了自己这么多年,共伴如此多风霜,说扔就扔,心里还是会不舒服。他知道自己自很久以前便不再是那个利落豪迈的妖,那个想要便夺,厌恶便毁,无用便弃的妖了。越来越错综无法的欲望与执念织成一张巨大蛛网,将他黏缠一处,灰尘越滚越厚,也将他消耗得越来越顺从,屈服。惆怅时咽一口才骗来的玉皇佳酿,他知道自己想要的很多,更多,太多,可当下就是这般守着,看着,也足够。却抵不住素曜在大殿对扇玉门后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直叫他窜身站起,冲到门前全力推门一瞬——滞了手。“镜……镜儿!镜儿?白钰!喂!你这老不死的长虫呢!”竟然老半天没一个人回他!耐不住艾叶耳朵灵敏,大殿里月帝粗气痛苦痛不欲生似的绕得艾叶心急如焚,再抻脑袋看了半天没人来,干脆一咬牙自己跑回去狠劲退了一把门,没,没锁!艾叶容不得多想在这诺大寝殿扫下几眼,殿内空得踏步都有回响,虽有灯明,又是月帝居处,却死气沉沉得不像有活物。打老远看到素曜抱膝窝在榻下双手抱头,这一九天帝神此刻衣衫不整,一头银发凌乱不堪地全随细汗黏在背上,背靠再榻边疼到咬牙磨响,瑟瑟发抖!看他一床被褥也跟着落在一边,多半是疼得滚了下来!怎……怎么会这样!他慌张撒腿跑过去,大殿玉石地面难免脚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磕拌过去摔在素曜面前,摔得他半身零碎还顾不上自己,亦是顾不得什么尊卑有序条条框框,直接上手扳了他肩膀大喊!“陛下!星君!怎么了!”素曜闻声僵硬抬头,撞进艾叶眼中一瞬,眼前光景借清光闪烁,登时惊得艾叶一屁股摔坐在地!他见这生来无情无欲,无喜无悲,目中无光悲悯的神瞳,此刻竟布满张皇失措的惊恐与无助,目光波澜如星坠长河跌万片涟漪,水花飞溅溢出眼眶,却是生生扎进艾叶心口的一把把利剑穿心,将他无论心绪,亦是咬死理智把持着的敬畏,通通搅成溃烂稀泥!是……这分明就是他的眼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