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过了许久,他才淡淡道:「你觉得呢?你觉得这是什么地方?」
「唔……我的想法吗?」绮罗不太自在地抵着指尖,没有想到自己提出的问题又回到了她的身上,不由得迟疑了一会儿,才温吞道,「我不知道。」
库洛里多轻笑着,笑声如同叹息。
「你的心里明明有答案的,你也有自己的想法,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呢?」
无论何时,他说话的语调仿佛都会是如此轻柔,可却如同一记重锤,沉沉敲打在她的心上,迫使停滞的思绪重新开始思考。
是啊,为什么呢?她沉默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
是因为害怕说错吗,还是一心只想藏拙?
绮罗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把脸埋在臂弯里。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依然毫无头绪。库洛里多的反问如同种子,悄然在她的心中生了根。
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知坐了多久,但似乎已经久到让思绪都凝固了。
「我觉得……我的想法是。」
她终于打破了沉默。
「这里是万物归于起始的世界,所以才能见到许多这个气候带不常见的橡胶树,因为汽车的数量的确是多到可怕——也就是说轮胎的数量也同样多得惊人。周围漂浮的气泡大概是人类,或者是说所有生物的吧,这些气泡看起来实在是太像是教科书里画的单细胞生物的配图了。这些我勉强是能弄明白,但我还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您能为我解答吗?」
「当然可以,我亲爱的孩子。」
库洛里多的话语彻底安抚了绮罗不安的心绪,急促的心跳也逐渐归于平静。她垂下手臂,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仰头看着依旧明亮的天空,列成一行的候鸟恰从视线的一角掠过。
「现代大楼的建造都离不了钢筋水泥之类的建材,一路走来我并没到看到任何一座楼房变成彻彻底底的原材料。它们都像烂尾楼一样,一半留有原本的模样,一半被瓦解成了的状态。再比如像是家畜什么的,我走过来的时候,看到过一群牛羊,那应该是皮革和纺织品的?那为什么没有变成和其他生物一样的单细胞呢?还有就是,啊……抱歉,我的问题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怎么会呢。」
「那就好……除此之外就是,有些东西依然是毫无变化的。它们难道没有吗?以上,这些就是我不理解的事情。」
一口气说完,绮罗整个人都疲惫了,忍不住用力喘了好几口气,心想自己真还是贪婪地提出了很多问题。库洛里多也并未按部就班地按顺序为她解惑,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知道玻璃瓶是由什么物质做成的吗?」
「呃——」绮罗被问到了,踟蹰着说,「烧融化了的玻璃浆?」
「那么易拉罐呢?」
「一些金属的……原料?我的化学很差。」
「你这一路走过来,看到了玻璃瓶和易拉罐吗?」
从未注意过这件小事的绮罗尝试着回想了一下,幸好来到这里的记忆依然鲜明清晰,尚能一窥究竟。正如库洛里多所说的,她在来的路上,确实有见到过玻璃瓶和易拉罐,还有其他明显的人工造物。
「因为你不知道它们的是什么,不清楚它们的构成,所以你没有办法将它们变成原本的模样。」库洛里多低垂眼眸,平淡的话语几乎像是快要散在风中,「而这里,是由你的力量所创造出来的世界。」
他只说到了这里而已,像个谜语人,却已然道尽了所有。绮罗迟钝了片刻,才终于意识到他的话语意味着什么。
这是以她认知作为蓝本,在此之上构建而成的世界,是她所知的一切的延伸,是她的双手所能触及到的全部,却也受着自我的桎梏,她所有的无知都透彻地陈列在了这里。
她忍不住左右环顾,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很奇妙的,这最初曾让她感到恐怖的世界,在窥见了它的真相后,反倒是显得有些亲切了。
「所以……」她眨了眨眼,抬手指向不远处一栋坍塌的大楼,「会出现像这样的半吊子似的东西,大概就是因为我的力量太弱小了,没有办法让它们产生彻彻底底的变化,对吧?毕竟就算是水泥,也肯定还是有水泥的的。说到底,我自己就是个半吊子。」
「你的说法可真不讨人喜欢呐。」库洛里多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那些『半吊子似的东西』,只不过是你能最快联想到的东西罢了,如果你愿意更往深处去思索,那么世界也会变得截然不同的。」
「唔,这样啊?」有点不敢相信。
「而且,你知道的,要改变一个世界的面貌,可是难以想象的工程。亲爱的孩子,不是因为你太弱小,而是世界太庞大了。身处这般辽阔的世界中,你我都是无比渺小的。」
「库洛里多先生,您这话听起来好哲学。」
「有吗?」
库洛里多低声轻笑起来,大抵是把绮罗的这话当成了一种夸奖,可绮罗却莫名觉得,他应该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才会翘起嘴角吧。
「我忽然想到。」
他如此说着。绮罗心想自己果然是没有猜错。
「关于此刻身处的这个『的世界』,我们已经说了这么多。我忍不住去揣测你心中的想法——我在想啊,你会不会在奇怪着,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我?明明所有的人都变成单细胞生物了,但你还是见到了身为人的我。」
「……欸?」
其实绮罗从未有这样的想法。在这里见到库洛里多,对她而言是很正常的事情,她从未有任何一刻的质疑,甚至哪怕现在听到他这么说了,她也没有产生任何异样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