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野心头一跳,几乎是立时便想到了被他弄脏的帕子。
第45章
“外头的雨下得这样大么?”谢神筠指腹捻过水色,无端让人口舌生燥,“好凉。”
这样潮湿的春夜,谢神筠宿睡才醒,鬓发未挽,霜白的弧度没入雪领。
她仿佛不知道深夜在一个男人面前露出这样的姿态意味着什么。
“是你手太冷了。”
沈霜野神色未变,那侵略的意味都被他危险地藏进了眼底,带着蓄势勃发的凶猛,出口的话却平静得让人挑不出端倪。
“是吗?”谢神筠仿佛并不在意,把手指在沈霜野衣襟上擦干净了,接着道,“逼死太子的是我吗?沈霜野,你比我更清楚,太子败在他威胁到了天子的权威,在帝位面前那点血脉与温情根本无足轻重,要他死的不是我,是皇帝啊。”
她开口时那点旖旎便散了,只剩透骨的冰寒。
沈霜野沉沉的黑眸盯住她:“你从来不问张静言,是因为你也是这样想的?”
“我不问他,是在等着你来问我。”谢神筠已经不会再为这个名字动摇,她提裙掀帘,侧影如雪兰娉婷,“人在世上,不是靠那点情谊活着的,就像现在,你锁着我,又不杀我,是因为我还有价值。”
她太有恃无恐,这让沈霜野只想打碎她的镇定。
但他没露端倪,平静道:“说说看。”
“张静言在查端南水患的案子吧?”谢神筠没有和他周旋,直截了当道,“当年洪州府大水,灵河渠被冲垮,时任监察御史的荀樾奉旨赈灾,由此查出了那桩贪墨案。高川伏诛,张静言死于瘟疫,可这案子没有结束。”
“张静言任都水监司丞,是王兖一力保他主持灵河渠修建,他也是王兖的学生。王兖任中书令期间,在朝中遍植党羽,结党营私,短短数年便借各项名目敛财百万之巨,又以王氏之势在地方兼并田地,端南水患不过是个引子。事后王兖及一众党羽尽皆下狱,实在该杀。”
谢神筠语末已带森寒之气。
这桩案子是延熙朝的大案,以端南水患开始,王兖伏诛结束,史称王党之祸。大周朝堂震动,卷进去的又何止一个张静言,无数官员因此抄家灭族。
王党之祸由张静言开始,可他在此案中也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卒子,十三年过去了,张静言没有满身污名的死在水患中,侥幸活下来就该苟延残喘了此残生。
“但张静言不曾借修渠之机敛财。”沈霜野道,“端南水患后他曾立即上书让朝廷赈灾,可这道折子入了中书省就不见了。”
“谁能证明?”谢神筠说,“地方上奏的折子要先经兰台择选,水患是急奏,谁敢按下不表?”
沈霜野看着她,道:“延熙七年,圣人临朝琼华阁,满朝尽为王谢两党。”
谢神筠眉间缀霜,说:“延熙八年以后,王党被除,圣人掌权,贺述微接替王兖的位置,以一介寒微之身成为大周权倾朝野的中书令,此后半数朝堂,提拔的皆是寒门官员。”
他们说的是同一件事。
若张静言当真是被诬陷,那这案子也绝不是冲着他来的。
自大周立国开始,朝堂便是世家的天下。穆宗皇帝改制之后,朝堂之上仍然没有寒门官员的立足之地。
从明宪末年到延熙初年,中书令王兖把持朝政十余年之久,政事堂已然成为了他的一言堂。
而王氏这座庞然大物倒下之后,贺述微上位,谢道成揽权,才有了今日朝中分庭抗礼的格局。
端南水患不惨烈吗?可就是太惨烈了,才会让王兖栽得那样快、那样狠。
无论是谁,都有充分的理由借水患之机铲除王氏一党。
沈霜野审视她,终于看清了谢神筠的用意:“你是来同我做交易的。”
“难道你不是吗?”谢神筠倒了杯冷茶,却没喝,“俞辛鸿遇刺那晚,你潜入北衙,是想要问他什么?”
但无论沈霜野想要问俞辛鸿什么,他都再也没法开口了。
沈霜野面上看不出端倪:“俞辛鸿本是当年督建灵河渠的小吏,因治水有功被陆周涯擢升入工部。”
他讽刺一笑,“不过是个河工,却能一朝晋升天子堂,一步登天也不过如此了。他凭的是什么?”
“从徐州府到庆州,你们的目的一直是俞辛鸿。”谢神筠了然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俞辛鸿当初升入工部的调令是谢道成亲自签的,正如混进北衙杀掉他的那个刺客,背后也有谢道成的手笔。”
谢神筠久浸朝堂,这些隐晦秘辛她信手拈来。
这些事情沈霜野也能查到,但要耗费的时间和功夫是难以想象的。
“沈霜野,你要的东西只有我能给。”茶水沾唇,被她咽了下去。
那仰起的颈纤细脆弱,轻易就能被掐在掌心。
沈霜野轻轻摩挲五指,仿佛想起了那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