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是气极怒极,正要开口,却听得殿外一道威严至极的声音传来:“速速将宫中一众炼丹的道士收押问审,不过是因陛下宠信登天的佞幸之流,如何敢谋害天子?!”
金丝叠翠牡丹裙拂过地上青砖,拖曳出长长的影子,真如鸾凤当风而来。
皇后已至。
她威严凤目扫过殿中群臣,将贺述微的怀疑隐忍、秦叙书的怒目而视,以及沈霜野的沉默冷硬尽收眼底。
“陛下如何了?”皇后坐至榻前,先关心了天子安危。
半盏茶后,前去收押的禁军急来回禀,在殿外跪下的那一声石破天惊:“陛下,今日呈奉丹药的玉虚真人并身边的道童两人,都已吞金自尽!”
不待殿中人反应,裴元璟立时出列,道:“是自尽还是有人谋害?那玉虚真人昔年由皇后举荐入宫,因此才深受陛下倚重,如今他敢冒诛九族的大罪谋害陛下,焉知不是有人指使!”
图穷匕见,满堂哗然。
皇后身边的杨蕙反应迅速:“裴大人此言诛心!竟是直接污蔑圣人清誉,那玉虚真人由皇后举荐入宫不假,他本人却是长安玄都观的得道真人,陛下三请其入宫而不得,圣人不忍见陛下辗转反侧,竟是亲自出宫相请,才让他同意入宫为陛下讲经,圣人待陛下之心日月昭昭,岂容你污蔑离间!”
裴元璟神情凛然:“玉虚真人下毒谋害,人证物证俱全,若非是有人指使,他怎敢犯下如此大罪?更何况下毒谋害事发他便立即自尽,为的便是死无对证,太极宫中除了陛下,还有谁能一手遮天至此?”
自太子死后,东宫溃散,圣人临朝称制,其所出政令虽仍要经政事堂,但也已然称得上大权独揽、一手遮天。
这正正戳中了皇帝心底那个最隐秘、害怕的念头。
皇后有子有权,况且幼子稚弱,尚未及冠,更难当大任,若是皇帝一朝驾崩——
难道她竟还要再效仿前朝,出一个大圣皇帝吗?
“荒谬!”皇后终于出言怒斥,“我若要下毒,千秋殿中与陛下日夜相伴,处处皆是良机,倒也不必再过一个道人的手,徒生风波。”
她倏然转向天子,目含雷霆,直逼人心,“我与陛下少时夫妻,风雨相伴二十余年,情谊可鉴日月,我是不能也不会加害陛下。到底是何人意欲颠倒黑白、栽赃嫁祸,要使陛下与我夫妻离心?”
她这番言辞恳切至极,又兼凛然大义,但皇帝看着她,却是倏然闭上了眼。
皇后面色微微一变。
皇帝再开口时声音仍旧虚弱不堪,却透着帝王威严:“来人,将皇后送回千秋殿,无令不得出,着令三司彻查,敢有抗旨不遵者——”
“杀。”
他始终未曾睁眼,日薄西山的眉眼沉在深殿阴影中,落字时便是血流成河。
——
疾风吹落棠花,在窗前打落一地残红。
近卫守在门外,警觉地听见了些许响动。
“娘子?”钟璃谨慎地入内间查看。
府中各处戒严,沈霜野入宫之前下令让人看住谢神筠,钟璃也清楚今夜事急,不敢轻忽。
帘纱后一道横卧剪影,谢神筠平静道:“何事?”
半月窗大开,兜进满室清辉,钟璃逡巡过屋中陈设,未见异样,但她仍是温声问:“夜间风急,可要关窗?”
“不必。”
钟璃凝神细思,想到内外数十暗卫,又想到那缚住谢神筠的四条玄铁锁链,勉强放下心中没由来的忧虑。
“那娘子早些休息。”她退了出去。
片刻后,谢神筠掀帘出来,软履踏过千重瓣,她腕间镣铐悉数被除,轻巧得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又过半盏茶,钟璃再度望向内间,却愕然发现垂帘之上一片空白,本该安睡深帐的那个人早已不见踪影。
钟璃心道不好,迅速召集暗卫,命人去追。
——
谢神筠已出沈府,入了马车。
江沉亲自驾车,禁卫开道,无人敢拦。
车中不止阿烟,杜织云也在。
“怎么回事?”
宫中传出的消息是皇帝中毒,圣人被禁,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夤夜入宫,至今不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