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神筠盖住酒杯,唇角微勾,抿出的弧度足以摄人心魄。
不待河间王面露惊艳之色,便听谢神筠压低的声音既轻且冷,像是兜头一捧凉雪浇下,叫人陡然清醒:“凭你也配?”
李昱脸色陡然阴沉下去。
下一瞬谢神筠却是微微提高了嗓音,让附近的人都听到了她冷淡的话语:“王爷,我不胜酒力,先失陪了。”
谢神筠眸光冷淡,姿态从容,眉间还有隐隐的厌倦隐忍,便似是被逼迫至此,却又碍于强权不得反抗。
不过是个郡王而已,就能叫如今这位权倾朝野的內相退避?有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一震。
李昱如今确实只是个郡王,可是日后呢?今上常年卧病,寿数恐怕也就止于这两年了。
谢神筠这样的态度,是不是意味着朝中的风向就要变了?
谢神筠在无数明里暗里的目光打量中起身,对座上的天子屈膝告退,继而绕过桌案,就这样中途从宴上离席。
含元殿前火树银花未熄,照破长夜,晚些时候天子还要携百官登临东华门以迎新岁,谢神筠离开不了太久。
她行过含元殿前的宫道,借着月色看清了今夜殿前禁卫防守。
雪压朱檐,五步一岗守卫森严,兵甲寒铁在夜色中泛出森严冷光。
自数日前起,太极宫中的禁卫便皆是严阵以待的模样。
看来李璨当真是要病入膏肓了。
“郡主这是要去何处?”殿前值守的内宦迅速迎上来。
谢神筠不动声色道:“殿中太闷,我随意走走罢了。”
内宦迅速唤来宫人禁卫为她提灯,口中殷勤道:“夜深雪重,宫道路滑,郡主千万小心。”
谢神筠没让人跟,身侧只带了阿烟。
待行至夜深无人的太液池边,谢神筠微一闭眼,心口忽然一阵剧痛。从方才那杯毒酒沾唇之后被她压下的绞痛齐齐上涌,变成了咳出唇边的鲜血。
“娘子!”阿烟大惊,尚且记得这离含元殿不远,压低了声音。
“别慌,我没事。”谢神筠以袖掩唇,她眼前阵阵发黑,强行稳住身形,只觉头晕目眩,“宫宴上的酒里有毒,你去找——”
谢神筠咬住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不行,不能找宣盈盈。禁军副统领陈晚是谢神筠提拨上去的人,但如今还不到动的时候。
沈芳弥精通药理,她今夜也来赴宴,但谢神筠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谢神筠在心里一一将人筛了一遍。
她视线忽然一凝,定在了平静无波的水面间。
宫灯临水,照出粼粼清波。
空中飘了一点雪白,俄顷纷扬变大,飘飘洒洒地落下来,顷刻融于碧水之中。
下雪了。
“你悄悄去给河间王递信,让他来这里见我。”谢神筠轻声道,“然后再去把郑镶还有裴元璟找来。”
谢神筠眸光很冷,“这两个人必须出现在河间王来了之后。”
——
李昱被谢神筠拂了面子倒也不恼,仍是言笑晏晏地与身侧人说话。不多时,他手臂似是被人不小心碰到,杯中酒顿时悉数倾洒到衣上。
他急忙搁下酒杯去擦拭。稍晚他还要随皇帝和宗亲百官去殿前观庭燎,若是御前失仪就不好了。
正这时,侧旁一宫人道:“今夜含元殿两侧有尚仪局的宫人待命,郡王可要去清理一二?”
李昱颌首,随她出去。
入夜后竟久违地落起纷纷扬扬的大雪,只消片刻含元殿前便白茫茫一片,内侍还未来得及洒扫。
殿前原本被架好的篝火也沾了雪,内侍和禁卫正忙着清理,否则要是宫宴结束皇帝率百官出来观燎,这火若是烧不起来岂不是寓意不好。
他们行在雪路之上留下两串脚印,顷刻又被重新覆盖。
“这位女使要带我去何处?”李昱停下脚步,看向身前提灯的宫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