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野这个人很天真,总是说一些天真的话。但有一句话他说得很对,如果这世上只有强者能够立足,弱者只能任人宰割,那就是这世道错了。
梁行暮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可谢神筠来到长安之后才知道,人命也至贱,贱如尘泥。
谢神筠不是弱者,她站在了这世间权力的巅峰,强权之下人人都会被碾碎脊梁,可是她很希望、很希望那个弱小的梁行暮也能坦坦荡荡地活在天光下。
生无所惧,死亦不屈。
禁卫如鳞片开合层叠而上,刀剑组成的铁墙越收越紧,他们用上了困龙索,在身形交错间以铁链套上了郑镶的脖子,瞬间把他掀翻在地!
铁链倏然掐紧了郑镶的脖子,让他被迫跪倒在谢神筠面前。
“你永远也摆脱不了我,”郑镶嘶声道,“就算我做了厉鬼,也要纠缠你,让你永远活在我的阴影之下。”
谢神筠刀横过他颈,闻言笑了一声,冷酷道:“倘若这世上真有厉鬼,那就让它们来。”
霜刃擦出一线血花,“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太极宫中刀剑齐鸣,谢神筠站在九重阙上,绯红裙帛起落如长烟落日,太极宫的厮杀和刀兵都被她踩在脚底,这一幕当真美得风华绝代。
宫变和反叛都被镇压下去,禁军围拢清静殿,谢神筠提剑步入殿内,政事堂宰相和数位重臣悉数在此。
他们在太庙坍塌后本是因为担心天子安危才聚拢于清静殿,却被郑镶围困在此处,听着殿外刀兵杀伐之声不断,早已心惊不堪,此时见谢神筠步入殿中,一时竟有死里逃生之感。
“郡主!”岑华群迎上来。
“诸位大人安然无恙,实是再好不过。”谢神筠右手提剑,剑刃反照天光,显出凌厉锋芒,她神色却温和,“今日百官为证,陛下在太庙祭祖中猝然崩逝,郑统领隐瞒天子死讯,秘不发丧,就是为了秘密逼宫。如今罪魁已经伏诛,诸位大人不必担心。”
但事实上无论李璨有没有去世,今日过后,他都只能死了。
几位宰相对视一眼,面上却全无喜色,只剩悲意:“陛下猝然崩逝,那贼子正是因此才急着迎江都王入宫,意图谋朝篡位!”
岑华群摇头:“陛下山陵崩的消息传出,江山无以为继,今日郑镶之乱必然会再度上演!”
谢神筠道:“陛下崩逝前可曾留下只言片语?”
岑华群摇头:“太庙崩塌猝然,陛下被救出时便已……无力回天了。”
谢神筠沉吟片刻:“陛下既无子嗣也无兄弟,依诸位大人看来,这天子人选该如何择定呢?”
虽是请教询问,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日谢神筠带兵入宫,名为护驾,但她所为所想,只怕也与郑镶无异。
“郡主觉得呢?”
谢神筠缓缓道:“依我之见,昔年昭毓太子之子乃是大周正统,堪为天子。”
昭毓太子伏诛后确实留下了一个遗腹子,今年应当才两岁,如何能承继大统?届时谢神筠名为辅政,岂不是要学昔年太后,临朝称制了?
杨筵霄当即道:“废太子乃是因谋反伏诛,虽然先帝仁慈,特赦其罪,还在死后追封于他,但罪人之后,如何能继位正统,统御社稷?不妥。”
谢神筠并无怒色,反问道:“那杨大人欲推举哪位圣人呢?”
“临江王是先帝胞弟,素有贤名,世子性聪慧仁爱,今上在时便数度让其监国理政,不如让临江王世子过继到今上膝下,也好名正言顺继承大统。”
“不妥。”谢神筠道,“临江王在儋州吞并土地,甚至逼死数十户人家,去岁腊月儋州刺史上书详陈临江王罪行,皇帝曾下诏责骂于他,临江王自知罪孽深重,愧对社稷百姓,已于今日认罪自尽。临江王世子乃是罪人之后,如何能继位大统?”
她竟是用杨筵霄的话反驳了回去。
殿中群臣霎时面色铁青。
今日朝会时临江王分明还健硕,又怎么可能在今日自尽,但谢神筠既然这样说了,那临江王显然也没有活路了。
杨筵霄大怒,简直不敢相信:“谢神筠,你敢逼死宗亲?”
“杨大人慎言。”谢神筠肃容道,“临江王身为皇室宗亲,却不思仁爱百姓,以死谢罪也是应当。”
殿中禁卫齐齐拔刀,寒光一闪,立时寂静下来,只余他们微重的呼吸。
她转向岑华群,问:“岑相公如何看?”
岑华群如今担任中书令,为凤阁宰相之首。
片刻后,他缓缓道:“昭毓太子之子,可堪大任。”
谢神筠写好诏书,待政事堂诸位宰相确认无误后再加盖天子印玺,下一任帝王便就此得登大位。
殿外忽然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铁甲刮擦过地面的声音让人齿软。
宣盈盈出现在殿外,剑锋染血:“臣救驾来迟,还请诸位大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