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逐山有些意识不清,迷迷茫茫地想。在一片混沌与纷乱之中,他只觉自己被人一把抱起,阿尔文的气息填满了他,秩序官俯身在他耳边说:“不要睡,贺逐山。”
贺逐山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滚烫无比,就像刚刚的崔一般,意识在被人抽离,产生了强烈的、三级以上的精神痛。
“出口,格林。”他听见阿尔文厉声道,“找出口!你能找到它!”
谁在抽取我的意识?贺逐山试图凝神。
但思绪已然涣散,他只能看见阿尔文那双琥珀般的眼睛。
“我为什么会知道出口在哪?”格林回道。
“只有你知道,只有你能感觉到!”阿尔文喝斥,随即一顿:“因为只有你是……程序,是机器。”
格林站住了,有些惶恐地看着秩序官。
“你是人,也是程序。”阿尔文平静地说,“但现在,你只能把自己当作程序。”
他好残忍。贺逐山想,同时下意识抓紧这个残忍的男人的一角衣袖。
机器永远不可能成为人类。
纵使它拥有记忆。
格林听懂了这句话,缓缓垂下眼,瞳孔深处的光逐渐黯淡。
但最终,在他身边,狂乱的风雪平静下来,化作潺潺流水,极有规律地徐徐游动。雪片就像代码,一片片,一条条,向他传递着什么信息。
“在西边。”格林轻声说,“在十字路口右转,第三盏路灯下。那有一扇门。”
“噌——”一声锋锐的金鸣声乍响,阿尔文骤然旋身,从贺逐山腰间拔出那把短刀。兵刃相接,火花迸射,背后有陡然刺出的几乎封喉的一剑。
维修员戴着一张白色面具,面具上是小丑般狡黠的红色的笑。
偷袭失败,也不惊慌,他随意地歪头:“是你。”
格林的心在那一瞬间揪紧于喉间,幸好听见阿尔文说:“我们认识吗?”
“带他走。”他弯下腰,想将贺逐山交给格林,但那人紧抓着他的手不放,他听见贺逐山轻声说:“你……”
“乖,听话。”阿尔文亲了他一口,“我不会有事。”
于是贺逐山想,他好残忍。他总是这样,嘴上甜言蜜语,手上,却永远这么冷酷、这么坚定地,一根根掰开他的五指。然后从他的手里滑出去。
“那边见。”阿尔文低声说。
他的身影被雪雾遮盖。
在十字路口之后,昏暗的天地里,只有第三盏路灯亮着光。光下飞蛾扑动,随着脚步声渐近,光忽然闪烁,化作焰火,于虚空中豁出一扇门。格林狂奔而来,气喘吁吁,把贺逐山放下,自己却在门前站定。
贺逐山已能听见门那边的声音。秦御的,林河的,嘈杂无比,混有提坦时永不停息的电子乐的底色……
剧痛消散,他的意识逐渐清明,他挣扎着喊:“格林!”
格林向大雪深处的背影停下。
“你不走吗?”
“我不走了。”对方说。“我还是想去找他。有一个碎片,就会有千万个碎片……”
“网络空间远比你想象的大。大到没有边际——”
“但我要去。”他低声打断,“有多远走多远,我要把崔拼起来……我是为他活的。没有他,我只是机器与程序。有他在……我才是人。”
风雪漫漫,贺逐山轻轻点头。
放在从前,他一定不会同意。凤凰说他心冷,达尼埃莱说他凉薄。贺逐山是一把不会爱人,也不会被人爱的刀……可他现在忽然明白了。如果有一天,阿尔文也像这样,变成一道程序,一行再不会记起他的冰冷的代码……他还是会追寻他。
纵然掘地三尺、翻天覆地,刀山火海……他也会这么做的。
“那就此别过。”贺逐山说。
他仰身向后,跌入门那边虚无的世界。门后本该是传送区,但那一刻,贺逐山忽然看见崔说的高耸入云的、坚不可摧的“墙”,看见无数数据流在墙的周围游动。在那蓝绿色的、由字符构成的的虚假的世界里……
神远远地、淡漠地看了他一眼。
她那么庞大、那么飘渺。
她是忒弥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