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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坊收到信件的时候专门去松平元康面前“炫耀”了一圈,同大老板交换一些共同关注的孩子的成长情况是维系彼此感情与信任值的必要手段,当然也是为了让弟子不至于淡出掌权者的视线范围,免得他真的就成了和尚不得翻身——聪明人都知道弥生这次“静心修行”是怎么回事,不过是给松平元康及其继承人留着面子不去点破罢了。

果然,等大和尚心满意足的离开茶室,松平元康就面色淡然的吩咐侍者去把儿子找过来。

松平秀忠听到父亲的召唤很有些疑惑。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已经成为将军手握权柄的父亲就很少在私人时间喊自己守在他身边了。老者给了继承人最大的自由,只要不关乎松平氏的根基和原则,一般不会对儿子的行为做出什么严厉的纠正。是以已近中年的秀忠突然听说父亲要见他,心里一跳反反复复想了几遍也没察觉出最近自己是否做了什么不妥的事。

负责传话的侍从没有给他太多时间耽误,恭敬而微带强硬的把人“请”到了老人的茶室。一路上秀忠都在努力同这个侍从套近乎,又掏出些小东西塞了过去,对方这才含糊其辞道:“江雪坊刚刚离去,大人同他谈话的时候心情似乎还不错,但等人走了就很有些不虞的样子。”

能和父亲、江雪斋以及自己都有所关联的人,大概就是前段时间使人上谏言赶去了清凉寺的红发武士鹤千代。他也说不来对这个少年怀抱着怎样的看法。父亲早已派人仔细探过这少年的底,他出身于火之国东南部一个附属国内的忍者家族。这个家族很是奇怪,拥有土地不说还能被大名承认为“涡之国”的首领,很多人都试图将手伸进这块地方,但随后却奇迹般地形成了因互相僵持而达到的平衡,这个家族仍是滑不留手的好端端生活着——这不科学!

忍者是怎么占有土地的呢?除了像这次战争中归附而来立了大功的两家,自然分封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漩涡一族就是这不可能中的那一个例外。他不是没有打听过,也专门派人查验,但无一例外的全部无功而返,好像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阻止他人探寻这个神秘家族的根源,这种认知他浑身上下都很不舒服。

就好像一个成绩很好的孩子,突然发现身边出现了一个神秘的转学生,一天到晚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但却莫名其妙的获得了身为班主任的父亲的喜爱,还一脚把自己从第一名的位置上给踢了下去……简直不能忍啊有木有!

松平秀忠和松平元康不一样。后者作为富户商人家的幼子,少年时期历经坎坷,几多磨难才获得了如今的成就,自然不会对出身较低的人有什么看法;而松平秀忠出生的时候松平元康就已经改换门庭成了一城之主,城主的儿子无人敢于怠慢,他在成长过程中也就自然而然的染上了时下一些不太好的风气——比如说喜好华丽的外表,比如说看“特困生”漩涡弥生很是不顺眼。再加上父亲无心之时的感叹,他忍不住就让人说了些话把这个红毛远远赶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他组织了一下台词,走进茶室的时候就见父亲穿了一身朴素但很舒适的便服坐在那里,氤氲的水蒸气让他看上去整个人都柔和起来。

“你来了?坐吧。知道为什么今天突然喊你过来吗?”

松平秀忠小心翼翼的端坐在松平元康对面,伸手摸了摸父亲面前的茶壶,见水还是烫热的这才放下心来:“大约……是鹤千代的事?他修行有成了?”总之一副欢欣鼓舞很是为弥生欣慰的样子。

松平元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打算盂兰盆节以后就把家主的位置让给你好去养老。你带着朝廷的官吏在京都主持大局,我想新年后就回骏府城,唉……老了……”老伙计们一个接一个都去地狱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头上,就让我清闲几天歇歇,攒足了力气去到彼世还得撸起袖子跟猴子干上几架。活着的时候怂了怂,死了以后总要讨回这口恶气才行!

他看向儿子,对于他的一些坏习惯很是担忧。知子莫如父,关于鹤千代的事他心里也是有数的,此时却不得不想办法点醒有些魔怔了的继承人——就是出身有些瑕疵的能人才好用,这种人必有所求,有所求才好掌控,若真是那种前前前前朝里无欲无求一心修仙的贵族公子,再有大才你也不敢用!为啥?人家随时都有可能撂挑子飞升,到时候反而还要嫌你打扰了人家成仙碍眼讨嫌好不好!

秀忠作为他钦定的继承人绝对不会更改。松平元康见多了在继承人选择上立场摇摆不定的上位者,最终都因为这种那种的原因导致覆灭,保守谨慎到曾被人讥讽胆小的松平元康当然不会再往这个大坑里踩。但在人才选用和平衡之术上儿子有些过于理想主义,守成之君有这种特质也不是什么怪事,然而作为父亲和家主却不能纵容儿子就这么按照喜好任意行事。

简单来说,松平秀忠不太接地气,作得有点大,他爸爸想要教育教育他了。

第123章悟道

小松平再没想到父亲一上来就放了这么大一颗雷。松平元康的儿子不止他一个,除了前面三个要么已逝要么被过继出去的兄长,他除了占据年龄优势以外没有觉得自己有任何突出的特点。然而松平元康就是这么坚定的选择了自己成为松平氏的继承人,这让他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种感觉伴随着下面弟弟的逐渐增长越来越明显。他曾一度认为自己是父亲立在弟弟门前面的靶子,好为某一个真正的继承人分担阴谋和火力。这种想法持续了很久,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消失。

松平元康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干脆也懒洋洋的歪进靠垫里:“你在怀疑我为什么选择你作为继承人?”

松平秀忠悚然一惊,原来自己一直以来的茫然恐惧父亲一直都看在眼里,那,我是不是让他失望了呢……老者把茶壶揽进怀里抱着暖手,又将话题扯到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直到为什么我特别宠爱鹤千代吗?”

这个当然就更不知道了,看发色就知道这小子绝绝对对同松平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当然也不可能是父亲留在外面的崽子什么的……谁让亲爹总有些叫儿子也不好同人分辨的小爱好呢……

他几乎快把脑补的小剧场写在脸上了,松平元康笑骂一句,不疼不痒的拿靠垫砸了儿子一下:“就是因为鹤千代不是咱们家的孩子,想要把他养熟自然就必须显得格外亲密,而自己亲生的就完全没必要这样了。秀忠,我要是天天拿哄孙子的态度对你,你能受得了吗?”

这必然受不了!说不得还会以为老爹被什么脏东西给缠上了呢!

“我知道你不大喜欢这个小孩子,所以对于你的行为也就听之任之。那么,你现在心情好些了吗?”事实上松平元康的意思是要借着自己的手压一压弥生,等儿子长大了,成熟了,真正手握权柄登上将军之位的时候再施恩把人从清凉寺“请”出来。这一下一上,鹤千代必然对新君感恩戴德,况且他也真的有些担心天妒英才,所以就顺水推舟的让少年去寺庙里镀层金。

这就是亲爹的一番苦心了,可惜儿子都三十好几了,似乎仍旧没有掌握做一个“天下人”的技巧。

松平秀忠的脸红了,一把年纪还和一个小孩争宠吃醋,确实有些过了。他自己的长子甚至比鹤千代还要大上几个月,听得父亲这么罕见的、黏黏糊糊的安抚自己,心里翻腾着诡异恶心感的同时瞬间觉得某个远在火之国东北角的红毛也不再那么碍眼了。

“我其实是觉得这个鹤千代出身的家族太过神秘,下意识就觉得他不可信……”他把最让自己纠结的地方摊开来向老者求助,后者笑眯眯地点点头:“奇怪的忍者家族,对吧?那么他们在火之国这么多年做了什么不利的事吗?”

秀忠沉吟片刻摇头道:“那倒是没有,可若是某天……”

“秀忠啊,难道你不认为自己有驾驭这头猛虎的器量?”松平元康坚定的截断了儿子的话:“当初,吉法师、我、好吧还有猴子和犬千代等等,除了第一个人以外还有谁的出身很好吗?如果吉法师也抱着你这样的心情,那么也就没有后来的木下氏和松平氏了。天正寺的大火虽然让人扼腕,但世人如今仍旧追捧那个姓氏的女子,仍旧提防那个姓氏的男人,已经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吉法师是一个多么有人格魅力的人。孩子,我不希望你像吉法师那般毫无顾忌的行事,但我希望你能拥有同他一样的胸怀。”

……

松平秀忠被亲爹灌了一肚子鸡汤,怀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摇摇晃晃回到自己的居所,松平元康看着儿子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他选择了这个性情最为敦厚温和的儿子作为继承人,未尝不是想给其他儿子留条活路,只是没想到这孩子会这般好忽悠,若是能笼络住鹤千代,一君一臣未必不能闯出一条让人瞠目结舌的新世界;就怕儿子想不通,等自己百年以后万一要是动了不好的心思,恐怕会让人牵去卖了还要帮忙数钱。罢了,实在不行就只能豁出去这张老脸,鹤千代是个念恩的人,恩义重到一定程度,他就算是同新老板合不来,也不会在关键时刻见死不救。

这样就好,这样,就够了。

于是,没过几天,松平氏的家主宣布了两件事,一件是以养老为由把松平秀忠的几个儿子带在身边含饴弄孙,另一件是收养了一个名叫水户的女孩子做养女……前者大家能够理解是老者在为继承人加码,至于后者……谁也没见过这位“水户姬”是什么人,只当是松平元康留在外面的姑娘,一个女孩子嘛,养就养了,最多也就是一副嫁妆打发出门,完全没有第一个消息那般引人注意。

等弥生收到族里的紧急传信时这才知道亲妹子从真田家的养女摇身一变成了松平家的养女——这里面的区别就大了去了。真田家作为战败家族现在落魄到不得不接受弥生的庇护,而松平家可是当前火之国最炙手可热的掌权者,二者分量不可同日而语,至于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事……联想到前几天方丈给便宜师傅去的信,弥生心下掂量了两回就明白是老者在努力给儿子做脸凝聚人气。水户成了松平元康的养女,变相的就彻底将自己绑在了松平氏家主的座位边。他日松平秀忠上位,自己算是他另一种名义上的“兄弟”,既能保证漩涡一族不会被清算,又束缚自己不得不为新老板卖命,就算是脾气不和相处不来,他漩涡弥生也绝对不能是跳出来造反的那一个。

姜,还真是越老越辣!这种令人无法拒绝的“阳谋”直让弥生心下叹息——生个难以调教的儿子有什么用!还不如要个能干的闺女呢。松平元康,这是拿自己的面子和脸皮在给继承人铺路。

他回信给族人只叫水户心安理得的领了这份荣耀,顺便又说会想办法请个假陪着妹子去京都见见松平元康顺便认认门儿谢个恩什么的,总之就是白得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弥生现在虽说在清凉寺行动自由,但要是想光明正大的离开却必须按照要求上书“恳求”才能得到大佬的“恩赏”,一来一回很是花费时间。等浅葱色的沙弥装都快热得穿不住时,他才终于等到了“感恩假”的准许。

清凉寺的和尚们知道这少年要带着妹妹去京都感谢松平元康的收养之恩,立刻行动起来帮他准备好干粮的衣服——哪怕是再苦修的寺庙,在能够在老板面前露脸的工作上都会报以万分积极。既然人送到他们这里修行了,那么走出去的必然得是具有一代高僧风采的少年,不能说在清凉寺呆了几个月却什么变化都没有不是?

弥生很是体量大家的心情,穿了僧袍,穿了袈裟,端了钵盂,头发放下来梳梳好,低头敛眉不说话的时候俨然就是另一个江雪左文字。嗯,我才不会掏版权费呢!

这几个月来也是江雪左文字过得最愉快的一段时光。他经常隐去身形在清凉寺里跟着僧侣们一起一丝不苟的研经、修行、种菜、修房,比他的现任主人要敬业多了。弥生跑出去浪的时候他还会替他穿了沙弥衣服在院子里抄经念经,要不然弥生这个“深具佛性”的名头是打哪儿来的?

他努力的在浩如烟海的佛经中寻找指引自己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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