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还是该想办法逃离大阪……”时不时的,优就能在檐下或者走廊上听到这样的窃窃私语。可是,那些作为人质被扣在城中的女子们,根本不可能逃离这座城池。不说大阪内城的守卫,哪怕是她们历尽辛苦离开了大阪,也可能会被德川家的军队发现。届时,便更无好下场了。住在内城的女眷们无法第一时间得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只能从随侍与武士们的口中打听战场上的情况,譬如德川军到了何处、淀殿与秀赖殿下又派了何人去应战。在这只能望见庭院与一角天空的内城,女眷们也只能忧心忡忡地度过终日。十二月时,天已冷的冻彻,甚至下起了雪来。但那雪太薄,前半夜落下了,还未积起,便已化开。天亮时分,遥远的地方就响起了隆隆的炮火声。火枪齐齐发射时的闷响,如雷霆一般震撼,一旦落入人耳,就难免叫人心跳一衰。这炮火虽遥远,还在朝着附城的方向炮击,远远未及大阪的内城;可炮火作响时的震动,却能清晰地传到女眷们的庭院来,如地动山摇似的,叫人桌案上的香盏都轱辘轱辘滚落在地,摔成一摊碎片。往日里再性子活泼的女眷,在这等境况下也闭了嘴,说不出欢笑的话来。倘若开了口,想要说一两句讨喜的话,但地面很快又会传来震动,院中的残枝在炮火的巨响中簌簌地下落,又叫人不敢再多言了。这炮火轰射硬似钢铁的坚壁,尚且拥有无穷的威力;若它落到人的躯体之上,该有多么可怖?没有人敢去细想这些事。这日的傍晚时,断续持续了一天的炮火声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从外头回来的侍从说,大阪的外城依旧固若金汤,不畏炮击,这大抵是唯一能鼓舞人心的消息了。天边的夕阳渐散,夜色悄然四合,漫长的冬夜降临了。优呵了一口白气,坐在檐下眺望着远处的天幕,被冻得发寒的手放在筝弦上,有些僵冷了,想拨起弦,也显得笨重。今日的炮击已经停了,可谁知道半夜时,那炮火会不会突如其来地响起呢?这样一想,她便无法安睡了,只能重重地叹一口气。自打入冬以来,她便一直徘徊于这样前日未明的焦虑之中,人也消瘦了许多。不仅仅是她,这大阪内城中的所有人都是如此。白日时,她在帘后匆匆见过一眼淀殿大人。原本风华犹在的淀殿,因为这连绵的战事而迅速地憔悴疲惫了下来。淀殿是女子,虽出身武家,有着织田信长这样的豪杰亲眷,可她也从未接受过兵法作战的指导;要她来面对这样的狂澜,着实有些困难了。但即使如此,她在面对优的时候,依旧是柔和而宽厚的,像是对待自己的女儿一般。白天时,优是带着短刀去她的面前的,淀殿见了她藏在袖中的短刀,还问她何故如此。优回答:“倘若有变,则可以此刃保护您。”淀殿笑着摇了摇头,说:“你是擅长拨筝的人,怎能去握刀呢?还是将它放下来吧。”语气之间,似乎很是惋惜。淀殿没有亲生的女儿,太阁殿下也不曾有其他的子嗣。但她很喜欢女孩儿,不仅将妹妹阿江的长女完姬抱养膝下、精心抚育,就连儿媳千姬也视若己出,仔细教导着。比千姬大不了一轮的优,在她眼中也是晚辈,是值得倾心呵护的年轻女孩。那时,优便想:能追随这样如母亲一般慈爱的淀殿大人,实在是此生之幸。庭院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着枯叶被踩碎的咔嚓细响。优抬起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便道:“一期一振…您来了啊。”那在冬月下慢慢步向她的青年,正是她所认为的、徘徊在大阪城中的亡魂,自称“一期一振”的青年男子。明明已是冬日了,可他却未有添衣,依旧穿着夏时的着装,长发披散如丝,仿佛根本察觉不到这雪降之夜的寒冷。他穿过庭院,很熟稔地在她面前跪坐下了,两人之间,只横着一道筝。优披散的衣裾,几乎挨着他的膝盖;那打褂上的振蝶纹翩翩欲飞,仿佛下一刻便会停落在一期一振的臂间。“今夜…也是个难眠之夜啊。”优望着一期一振,苦涩地笑了起来。一期一振点了点头。他和被困在这大阪城中的人不同,并没有显露出憔悴与消瘦,还如初见时一般形貌。他似乎也是有着担忧之情的,但比起优这样的人来说,却更置身事外一些。也难怪,他不过是一介亡魂。这人世间的胜负如何,与他也没什么干系。优注视着他,忽然问:“一期一振,如果,丰臣…我是说,万一,丰臣输给了德川,你会怎么样呢?会消失吗?还是继续留在大阪城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