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普的年纪已不算小了,该成熟——”
“将军既是直言劝谏,便不妨将话说明白响亮一些,让史官都记录个明白,何必要以这种遮遮掩掩的方式,让赞普都觉得不自在!”
钦陵的“忠告”尚未尽数出口,就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在了当场。
芒松芒赞如闻天籁,当即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钦陵赞卓也不免在这个熟悉的声音中后退了两步,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回头就见,一名衣着朴素却气势端庄的女子,在侍从的簇拥之下由远及近走来。
她的声音也随之传来:“何况,如你所说,此来是要以军情要务问询于大相,如今既然得到了答案,也该当奉行军情紧急、当即执行裁断的原则,先将外头的事情了结,而非在这里讨论如何教导赞普。”
来人在行到面前,伸手拍了拍没庐氏王妃的肩膀,仿佛在那上面沾染了什么尘灰,这才转头朝他看来,对上了他的目光。
纵然已是年近四旬,高原的烈风还让她多了几分沧桑,当她站在此地的时候,自有一种卓尔不凡的气质,将她和周边之人区分开来。
面对着眼前这一番臣子威逼君王的场面,她依然以不疾不徐的语气,说出了第三句话:“将军觉得自己领取都护职务,有权教导赞普,但我想,你应该无权过问赞普的王妃如何行事。是也不是?”
钦陵赞卓的神情有片刻的僵硬,但想到对方的身份,还是先行行礼答道:“太妃教育的是。恕臣方才失礼了,这就告退。”
她抬了抬手,并未阻拦,“将军请便。”
钦陵赞卓最后凝视了这三人一眼,这才大步离开。
来人的面子他不得不给。
这位被他称为太妃的女子,或许论起与吐蕃本地的联系,不如刚才意图对他施加拦阻的没庐氏紧密,但她的身份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因对方正是大唐和亲于吐蕃,下嫁于松赞干布的文成公主!
吐蕃进攻吐谷浑,只能算是大唐境外的资源争夺,在安西都护挑动的风云,也都还不算与大唐的正面为敌。
那么在对待文成公主的态度上,他也应当拿出足够的尊敬来。
有她的这几句话,他也显然不能再在这里逞威风了。
……
“还是王太妃有本事,直接就将人给说走了!”
眼见钦陵赞卓朝着远处走去,很快消失了踪影,赤玛伦的脸色终于轻快了不少。
在她嫁给芒松芒赞后,便和文成公主往来不少,此刻便顺势挽住了她的胳膊,发出了一句亲昵的称赞。
别管按辈分来说,文成公主是不是该当算作她的祖母,起码赤玛伦就很喜欢这位远嫁来此的大唐公主。
可文成公主摇了摇头,并未接下这句话。
她心中很清楚,她今日固然能凭借着辈分和身份,将那钦陵赞卓给暂时说走,并不意味着在和对方的交锋中,她真是占据了上风。
对方对于周边疆土的觊觎,噶尔家族意图凌驾于王权之上的野心,也绝没有任何一点消退。
早年间她和弘化公主的来往信件中就提到过:
吐蕃一旦得到吐谷浑,从鄯州进入吐蕃的那条唐蕃官道,就会随之落入吐蕃的手中。
他们便再不需要像是贞观年间一般,尝试着从剑南道松州之地,翻过那边的苍茫雪山,进入大唐的境内。
到了那个时候,达成这份战功的钦陵赞卓,还有他的父亲禄东赞,恐怕连她这位大唐公主都不会放在眼里了!
想到两年前发起的夺权之举失败,想到拉拢来的没庐氏盟友也还需要看噶尔家族的脸色行事,文成公主的心中更觉忧虑。
今日的境况下,她要如何才能帮到大唐呢?
又要如何,才能让吐蕃不会在禄东赞父子的手中,变成一支被战争拖垮的势力。
贸然探听钦陵赞卓的动向,应当是不行的。
就像他刚才和芒松芒赞所说的那样,他是在为吐蕃征战,那么在任何一位藏巴子民的心中,他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忠臣。
反而是文成公主,在方今这等吐蕃意欲更进一步的时候,才是一位外人呐!
这亲疏之分,显然不会因为芒松芒赞这个赞普的态度而有所改变……——
可惜,对于吐蕃这片土地上发生的种种,李清月身在长安还收不到消息。
西域那边实在是距离长安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