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如趁着力挺封禅的功劳,来争这个先导之人。
李治定定地看了她一阵,像是试图看清她这一请中的用意,却在对比了今日堂上诸人的表现后,决定暂时不必多想此事,朗声笑道:“好啊,那我就将我与皇后的安危都交托到你手里了。”
“阿耶放心,”李清月一脸公事公办的态度担保道,“不仅这开路一事会妥帖办好,那辽东各方势力的朝见之事,我也不会漏下的!”
她办事可靠得很,也是真想给这封禅办得妥妥当当,又怎么会让阿耶失望呢?
李治也浑然未觉,在女儿提出此意的话中,早已潜藏了更多的争锋之意。
倒是武媚娘察觉出了女儿在拿到了这份许可之后,并没有想象中的兴致高昂,在陪同她在太液池边漫步了一段后,忽然出声道:“你不好奇,右相最后与你阿耶说了什么吗?”
李清月抬眸,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以许敬宗的地位,若他说的只是驳斥刘祥道等人的言论,好像并不需要以这等说悄悄话的方式呈现。
这么一看,他的这句话,应该没那么简单。
“请阿娘解惑。”
武媚娘答道:“我让他和陛下说,若是今年真有大灾的话,陛下不必担心,直接推诿到他这个右相身上就是了。反正历年都是如此,他许敬宗能为陛下鞠躬尽瘁,承担骂名,促成帝后封禅泰山,也算不枉此生了。这种话,自然是不好太过直白说出来的。”
李清月当即笑了出来,“但这句话,可说是将阿耶的后顾之忧又给打消了不少。”
至于到底会不会真的归罪到许敬宗身上,说出这话的人自己其实也是心中有数的。
永徽四年的旱灾中长孙无忌作势请辞,还不是被李治给拦了下来。
但长孙无忌的这种作秀,与许敬宗提前做出的顶包承诺,在李治这里的观感必然大不相同。
高招,好一个高招!
骤然听到这么一个神奇的出招,她原本还有些压抑的心情都轻快了不少。
“行了行了,你笑归笑,走路走稳当一点。”武媚娘无奈提醒道。
她怀胎月份渐大,此刻漫步于湖边,宫人还在后方尾随,便是由女儿扶着她。
虽说阿菟的力气比寻常孩子大,也因学习武艺的缘故臂膀有力,但这么一晃,还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大安稳。
李清月连忙站定在了当场,“我就是觉得,阿娘真明白阿耶想要什么。”
“唉,我就是因为知道他的想法,才时常觉得,有些事情真让人气闷。”武媚娘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说说看,你弟弟被封为单于大都护,你是什么想法?”
李清月闷头走了一小段,这才回道:“阿娘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武媚娘摇头叹道,“当年在洛阳则天门上你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你说自己不喜欢弘儿与贤儿,会不会很自私,彼时我尚且没觉得你一个还未长成的孩子需要被掰正过来,今日也自然没有诸多限制。”
“那说真话……”李清月将这条沿河小路上的石子踢了出去,认真答道,“我有点委屈。”
“其实我也知道,阿耶此举是为了让阿娘有更多的保障。反正让哪个亲王来遥领这个单于大都护,都不会让他们亲自前往单于都护府上任,既然如此,与其便宜宗亲,还不如便宜旭轮呢。可我就是觉得很是不忿——”
“明明,公主与皇子一样,都能为大唐的事业添砖加瓦,就连和亲出去二十多年的弘化公主与文成公主都能牢记故国,比皇子亲王做得更好,为什么付出这样多努力才能得到的东西,竟然是有些人只要安坐长安就能唾手可得的呢?”
“前朝官员,居然也没有一个人觉得这叫做无功受禄,对其提出反驳的建议。”
“就像……就像阿娘明明比阿耶更有远见卓识,但在身居朝堂之上的时候,还需要有那一道幕帘来证明,您还被阻挡在后头,只是临时应变之下被迫的选择。”
此刻不在殿中,而在并无其他人听见这番对话的湖边,李清月便将自己在前去太史局前的心中所想,都给尽数吐露了出来。
只是在转头看向身旁同行的母亲之时,她又不免有几分忐忑。
然而在这番俨然与时代相悖的言论面前,她看到的是她同样未被时代条例所驯化的母亲,对着她露出了个异常包容的神情,“你怕我会觉得,这是姐弟不睦的表现吗?”
武媚娘语气一沉:“可我倒是觉得,你若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才让我觉得,我在争权走到台前的时候,竟让女儿忘记了权力的排他性!”
权力这个东西,原本就是一人持有,便不容他人染指的。
越是身处高位的人,越应该明白这样的道理。
李旭轮受封单于大都护,无疑是在与安定争夺军权。就算李旭轮本身没有这样的想法,但他的周王府从吏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那么凭什么要求安定毫无芥蒂地接受这样的委任呢?
“我昨日问了陛下一个问题,我说他既然非要将这个单于大都护的位置加在子女的身上,免得让他的宗亲借机折腾出什么事端来,也为了表示自己绝无听信谗言废后的想法,为什么不干脆将这个权力给你。毕竟,若是东突厥有所异动,肯定不会是旭轮前去征讨的。”
“可惜,他没有回答我。”
李治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这话是真不好说。
说他早已下意识地觉得,女儿如今的地位已经是远远超过了一个公主应当享有的状态,这才做出了这个选择,还是该说,这只是他不想在此时厚此薄彼,才给一个个子女都分出了这样的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