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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0(第27页)

“你长大了不少,是不该用这个叫法了。”英国公语气里毫不掩饰这份欣赏之意,“半日前听到捷报的时候我就在想,你果然从不在战事上让人失望。”

“不,我不是说不该这么称呼。”李清月轻声慨叹,“我是在想,自邢国公病故后,便已少了一个如此称呼于我的人,现在您又……”

“可生离死别这种事情,在选择投军的时候就应当有这份觉悟的。”李勣说到这里的时候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几分回忆之色,“相比起其他从隋末乱世之中过来的将领,我已经幸运了太多,毕竟我一开始投靠的是瓦岗军,根本不曾想过唐国公能最终据有天下。”

比起入选凌烟阁的另外那些同僚,他更能算得上是得到善终的幸运之人。

“算了,不说这些了,人老了就是容易去回想过往,险些忘记重要的事情。”

李勣强打着精神坐了起来,靠在后方的软垫上,让他和面前这位相处不多却颇为投缘的小将军,以一种更像是寻常对谈而非临终嘱托的方式说话。

“若今日是天皇天后二位陛下和公主一同到达,有些话我就姑且不说了,但既是公主因我这句传讯而匆匆抵达,显然视我为长辈,有个问题——”

“我便想求个答案。”

李清月的神情一凛。

面前这位长者的语气依然平和,但能被他说成是“求个答案”的话,却绝不可能寻常。

而当她在望向李勣的时候,这位目光依然清明的英国公也同样在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人。

不知道是因四夷重新兴起的战事,还是这两年间的天灾横祸,就算刚从边地得胜回返,在安定公主的脸上依然能看出一份潜藏的忧虑。但这并不影响,当她站定在面前的时候,已愈发看来可靠,也让人相信,无论是要将何种重托交到她的手中,都应当能够被妥帖地完成。

这份可靠,甚至足以让人忽略掉她的年龄和性别。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李勣在此时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继续说道:“安定,当年你虽是用自己想入凌烟阁为由,为平阳昭公主请来这份迟到的礼遇,仿佛也在用自己来自比于平阳,但我始终觉得,你走的路和她大不相同。”

并不仅仅是她有独立经营在外的封地,而是李清月经历了高丽灭国之战和奇袭吐蕃等战事后累积的声望,都让她得以名正言顺地让自己始终没松开对军队的掌控。

李勣既未老眼昏花,也就不会错看,随着天后临朝、刘仁轨拜相,安定公主已完全可以从武转文,更多涉足朝堂之事。

这让她比起平阳昭公主,要更像是……

“你想做第二个太宗陛下吗?”李勣缓缓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样一个有悖于李勣此前生存之道的问题,原本是他纵然有所疑惑,也绝不可能说出的,但他既然已经不剩几日好活,那也实在不必非要将什么话都隐藏在心中。

在李清月虽比之前多了些凛冽,但依然沉静且善意的目光中,李勣可以确认,对于这样一个问题,她并非全然不曾想过,更没打算在遇到这样一句质问的时候以逃避的态度来应对。

李清月有片刻的沉默,用与问话之人相同的低声答道:“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仅靠着模仿前人的路取得成功,尤其是站在这样的位置上。”

“我只能告诉您两句话。”

“一句是,我既然想做到更多的事情就必须有更大的权力,但这个权力,我的父亲会给太子阿兄,却不会给我。这一点,在这数年间有目共睹。”

无论是李弘可以轻易获得诸多只有太子才能得到的人脉,还是李贤李旭轮都可以凭借着皇子身份拿到高官厚爵,又或者是她的军功封赏总需要有一番降低戒备的言论才能落成,都是英国公亲自看到的景象。

“另一句是,我想做到青史留名,我也自恃自己有这个本事能做到,既要救民于水火,自然要能者居上。”

李清月顿了顿,“这后面这句话,我其实不该同您说,但好像又必须和您交代,毕竟在乾封元年之后您就是我兄长的老师,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我,您都有做出评价的资格。”

李勣有片刻的恍神,忽然又问:“那若是陛下还不愿意将其给你呢?”

李清月没有犹豫,“那就是泊汋那处封地发挥作用的时候了。毕竟,为何自前朝开始,中原便将高丽视为心腹大患,英国公应该知道其中的缘由。”

李勣眉头一挑:“怎么?……你说的自己不会走太宗皇帝的老路,就是这个意思?”

她从外面打进来的话,还真不能算是玄武门之变的翻版!

然而在这样严肃的问题面前,李勣却见李清月忽然摇头笑了出来:“不,我方才那话不过是下下之策而已,也只是想同您说,我已手握一条兜底办法,最多就是乘桴浮于海罢了,但事实上,我远不需要到这样的一步。”

“若我当真因一时之气,自辽东纵兵深入中原,再如何有救世之才,也抵不过在反叛之时害苦的沿途百姓,那我也没这个脸面在英国公面前说,我比兄长的本事更高了。”

当她说出这话的时候,在这双幼年早慧,少年老成,如今更显灼灼风华的眼睛里,李勣很难看到自己的剪影,而是看到了很多更重要的东西。

以至于在这样的对视后,李勣先一步发出了慨叹,仿佛也像是个败退下来的信号:“是啊,你确实比你兄长要强。”

若是大唐正值鼎盛,李勣觉得李弘倒也不失为一个守成之主的好苗子,毕竟他确实替他的父亲处置过数次政务,也一次比一次表现得更好,起码,若是让人评价太子是否贤能的话,绝不会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但从总章年间开始就仿佛陷入风雨飘摇境地的大唐,又让人觉得,光只是如此的话,恐怕并不足以承载起天子的位置。

而当今天皇陛下的身体时好时坏,被迫在两年前铤而走险选择了放血疗法,虽然有幸从中熬了过来,甚至还让身体好转了些许,但谁也无法保证,当下一次还遇到这样的危险处境时,还能康复过来。

可李弘现在所能做的,还只是代替天子释放囚徒、在天子以减少膳食之法为民间祈福后负责上奏请求复膳、主持祈雨祈晴的仪式,还有参与进救灾抚民的行动之中,好像都还未免处在一个,被动且流于表面的状态……

只是想归这样想,当李勣在这一番两厢沉默的思量中再度开口时,却是问道:“小将军这般据实以告,难道就不怕我禀明天子吗?”

李清月摇头,“连您都觉得我是不该如此作答的,我阿耶难道会觉得我有胆子做出这样的悖逆之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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