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鸳鸯在旁窥着,终于忍不住问话。
天色已经暗了,一个皇子,一个男子,还在姑娘的闺阁不出,这名声……于男子,于皇子来说,自然是没什么的,了大不起就是一桩风流韵事,而于姑娘,鸳鸯想了想林姑娘平日里的样貌人品,心底有些担忧。
“你以为你比宫里出来的嬷嬷懂的规矩还要多吗?”几乎是头一次,贾母对鸳鸯冷了脸,屋子里这会儿没有小丫头在,便是刚才传话的那个,也早就退下了。
鸳鸯一激灵,倒把对贾母的敬畏提到了十分,忙跪地说“不敢”,她怎么忘了呢?即便这位老太太平日里总是慈眉善目,佛祖似的,但其实哪里又是什么慈善人呢?一如那位持着佛珠念个不停的王夫人一样,真正下狠手的时候她们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行了,起来吧,我怎不知,你是担心我那玉儿。”贾母抬了抬手,口气又温和起来,说着一叹,“唉,那一位到底是皇子,是殿下,是咱们需要敬着的主子,能怎么办呢?”
这一问好似在问自己,好似在感慨无奈,然而鸳鸯却听出了别的东西,那温和的语气中潜藏着的似乎是喜悦,又还有些令人捉摸不透的复杂情绪。
贾母随便说了两句话,打发走了鸳鸯那个忠心的,一个人摩挲着腕上的珠子,心思走远了些,玉儿是她的孙女,又跟敏儿似的,又是敏儿留下的唯一骨血,她怎能不疼不爱,然而这样的疼爱若是放到贾家的对面,那么……
二十殿下虽是个最好色的性子,却有一样好,喜欢着这一个的时候必不会看其他的,只看他对玉儿如今的喜爱,必不是假的,若是能够趁机定下亲事,玉儿以后终身有靠不说,便是贾家,也有了另一株可供依傍的大树。
以玉儿的身世,以她父亲一辈子忠诚,上皇是最念着老人儿的,皇帝又不会违了上皇的意思,那么,玉儿很有可能成为二十殿下的皇子妃,正妃便是正妻,哪怕将来不得喜爱了,凭着身份也能过得更好,至于子嗣,有自然最好,没有,大可从妾室那里抱来养了,以二十殿下的品性,妾室总是不缺的,以后的庶子庶女,定然只多不少。
还不等贾母这一段思量告一段落,又有耳报神来说宝姑娘去了潇湘馆。
贾母脸上神色一冷:“这位薛家大姑娘也着实太会钻营了些,当别人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也不看自己配不配得上。”
低着头的小丫头样貌普通,心眼儿却极灵,心知这等话不是自己该听的,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得了赏钱开开心心跑出去了,一出门就只当自己从来没说过什么,同样也没听到什么,至于那钱,难道不许主子心情好赏她吗?谁都知道老太太是最宽和慈爱的了!
晚饭过后,水昇再不甘不愿也知道该走了,而眼看着时间将晚,林黛玉却是愈发坐立难安,满心里头都是送客的念头,还是旁边的薛宝钗踩了一下她的裙边,她才想起来自己该说什么,心里腻歪这等算计,到底还是赖不过人情面儿,提了一个话头:“明日……”
“啊,明日,还有明日,可好,今儿我不回宫了,就在皇兄的园子那里住下,等明儿我再来看你!”
既然已经出来了,不如多留一天,想来上皇是不会介意自己去哪里,多久才归的。这般想着的水昇完全忘了他还拐带着一个上皇最在意的儿子,上皇这一关可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好过。
薛宝钗听到此话,笑容几乎要发僵,明天他若是还这般来,那自己难道还要对着他说一通林黛玉多好多好的话么?再这么说下去,便是林黛玉不烦,自己都要烦了。
听到此话的林黛玉下意识皱了眉,薛宝钗温婉笑着说:“女儿家的闺阁,殿下怎好常来常往,倒不如约在外头,我与妹妹做个伴儿,殿下再找一人来,彼此坦荡,倒也可如今日这般谈天说地。”
话到此处,又觉直白莽撞,描补道:“我今日厚着脸皮坐在这儿,也不过是为了妹妹名声考量,总不好还未出门子,便先有了‘孤男寡女’的话头,平白成了别人口舌上的……”深觉后话不雅,笑了笑,藏了尾巴,不再明说。
但这样的话已经足够明白,至少心较比干多一窍的林妹妹已经听懂了,脸色白了白,她当真是未曾想过的,下意识地,她看向了一旁站着好似木桩的李嬷嬷。
“不用看了,她们都是母妃的人,必不会说你坏话的。”水昇在不该敏感的地方敏感了一回,偏偏这解释又格外不妥当。
林黛玉本就觉得骤然用上两个宫里出来的嬷嬷有些不妥当,不见待选的宝姐姐也不曾跟嬷嬷学过规矩么?——这贾府中的一切造成了林黛玉衡量事物的标准,即便聪慧的她看得出不妥当,但这不妥当该怎样归置妥当了,却不是她此时能够拎得清的。
这也是贾敏的过,她随夫在外,事有不顺时,难免念叨做姑娘时的风光,在女儿的心中,家总是千好万好的,于是贾府所有不当之处都被她在幻想中升华了。
而带给女儿的影响,便是在林黛玉心中,她一个世禄之家,远不如最高官位不过一个五品员外郎的贾府强,某种程度上,甚至比贾宝玉低上一头。
究其根底,不外是以爵位看,贾家还有一个顶着一等将军位的贾赦在,在不懂朝中关系的人看来,有爵的自然是比无爵的强,而贾家又是一向以奢华讲究著称,面子上总能落得好看,这也迫使心里先存了敬畏的林黛玉一进贾府便“处处小心,时时留意”,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人耻笑,只这一心理,便已经是先怯了,存了低微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