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内见秋风,夜幕降临时,潇潇雨落。
从曳红流光的幔帐深处,侍奉的女史偶然路过时瞥见端坐的一抹清影,知晓那是当朝陛下,都会害羞地红了面庞,芙蓉花靥嫣然含春,悄然地端起各式漆木盘过去。
陛下仿佛在出神,他已经在那红幔深处,坐了不知有多久了。
械斗案件处置完后,郑高义徘徊在刺史府门前,亟待求见陛下,并自陈罪状,减轻刑罚。自己竟险些,在公堂上动手,令左右衙卫将当朝天子扒光了打臀杖。
他就是自己坐得住,他的妻子也指着他的鼻梁破口大骂,催促他即刻拎上厚礼,赶他到刺史府求恕。
刺史府中之人却闭门不出,郑高义盘桓了小半个时辰,方等到有人来告知。
“陛下不见外客,府尊请回。”
郑高义忙道:“下官是来,负荆请罪的,还请贵人通融。”
刺史府管事回道:“郑大人勿用忧心,陛下并未迁怒于府尊,您请回府去吧。陛下乏倦,已经歇下了。”
郑高义这才悠悠折转,一回眸,觑见烟雨婆娑中,熹色撑着一把梨花白的竹骨伞,一手挽着裙裾,莲步轻点,来到刺史府门上。
郑高义的马车还没动,却见到,适才对他几番推阻,不放他入内的管事,见到熹色之后,旋即改换了嘴脸。
他笑脸迎人,释放无数亲切善意来,躬腰请熹色入内。
郑高义嘴角抽了抽,心想,看来他所料果然不差。骆氏,就是陛下昔日在长安时的老相好,他老人家追到洛阳来,自是为了相好的。
寝居主卧,珠帘被适才离去的女史身子不小心拨动,兀自轻颤,碰撞间发出簌簌的清音。
李朝琰坐在纱帐后,手中揣着一沓钞引。
帘帷间无声无息。
步顺带来消息,说色色腹中胎儿还在。
他突然又开始期待,或许一切还没到无法转圜的地步,尽管那个徐倾泓挑不出错处,能给熹色神往的自由,但自己,依然先入为主,有一搏之力。
暮雨淋淋洒落,门扉轻开半扇,便吹得满室风雨,凉意袭生。
纳凉的竹簟早已卷起,堆在罗汉榻深处。
有人来传报,说是骆娘子来了。
色色。李朝琰心中低喃一声,仓促地抬眼,虽然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
纱帘后出现了朦胧的身影,消瘦单薄得宛如一株柔盈嫩柳,步履放慢,直至来到寝居主卧之中,与他隔帘相对。
熹色来之前还提着一口气,怕自己破了誓言,他令人拉上了帘帷,如此倒还放得开些。
熹色不知如今该用什么样的身份面对李朝琰,思来想去,稳妥起见,她向前福了福身,语调轻轻地道:“民女骆氏,拜见陛下。”
帘幔后的身影倏然凝滞,熹色耳朵里出现“吭——”的一声,他掌中把玩的扳指落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沿着青砖台阶滑出了垂帘。
接着,便出现在熹色的眼中,已经摔出了裂纹。
她垂下目光,一动不敢动。
帘帷后传出李朝琰压得极低的咳嗽声:“这么生疏了?公堂上碍于外人,小娘子对朕不理不问,朕也没放在心上,现在‘郎君’也不唤了?”
他习惯了那一声声脆甜的“郎君”,现在看来,倒更像是一剂剂麻沸汤,灌得他飘然不知所以了,就忘了,这个小娘子打从一开始就对他动心,但那些喜欢的分量,只怕和她离开长安时,也差不了多少。
她的喜欢,也算是淡薄而长久了。
李朝琰自嘲道:“娘子一向对朕,心狠的。”
熹色呢,明明自己才是受尽委屈的那个,如今来了,被他先发制人地一说,倒显得她才是抛夫弃子之人,她咬咬牙。
她来,是因为怀孕的事已经捅出去了,瞒不住李朝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