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梨担心:“小姐该不会想替他辨冤吧?那是行不通的。”
柳竹秋目前自身难保,若说出孟亭元设计唐振奇的真相,庆德帝定会认为这是文官集团蓄谋已久的针对政敌的诡计。帝王最恨被臣下摆布蒙蔽,到时救不了人,还会连累无数。
“我知行不通,他也早知结局如何才会警告老爷忘记他赋诗泄密的事。”
春梨说:“孟阁老和蒋妈一样,都是有大胸襟大气魄的人,他真让我明白了何为‘盖棺定论’,一个人的好坏要到他死的时候才能下结论。可惜孟阁老就算死了,大部分人也不知道他是为正道牺牲的,依然会把他当成投靠阉党的反贼。”
“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1。
这便是孟亭元的思想写照吧。
柳竹秋回忆早年与这位蒙师相处的细节,发现在那时他就为自身选定了归宿。
“他在我家教书时最爱吟诵王维的《夷门歌》2,尤其是‘非但慷慨献良谋,意气兼将身命酬。向风刎颈送公子,七十老翁何所求’这几句,我问他侯生助信陵君成功拯救了赵国,为何要北向自刭。他说侯生平庸一生,以风烛之躯助主公成就伟业,可说完成了毕生的追求,自尽是在鼓舞信陵君,使其坚定北救赵而西却秦的决心。”
她还记得孟亭元作答时眺望着水天相接的远方,眼中隐含泪光,她以为他是在为古人感慨,如今方知他在展望命运。
伤感像粗暴的风拉扯着她的思绪,懊悔没早一点理解老师,还在他负重前行时残忍地加以攻讦。
门外忽有人声逼近。
“陈少爷,爵爷已睡下了,你不能乱闯!”
柳竹秋与春梨对望一眼,忙披上外袍黏好胡子。喧哗已到了门口,门板啪啪震动,夹杂着陈尚志急切执拗的气息。
春梨得柳竹秋授意,放下针线去开门。
陈尚志哭着挤开她抢进屋内,抓住柳竹秋的手埋怨。
“忠勇伯你为什么骗我?”
他没戴斗篷,身上沾满雪花,脚上穿着家常棉鞋,显是偷跑出来的。
跟来阻止的仆妇无措解释:“刚才他突然来敲门,进来就直奔这里,我们拦都拦不住。”
柳竹秋让他们退下,关了门带陈尚志坐到火盆边,用手帕抹去他头顶肩头正在融化的雪片,问:“裕哥,你怎么回来了?”
陈尚志泪眼婆娑,委屈巴巴地望着她。
“我在家听爷爷的跟班议论,说你昨晚在军营假传圣旨,还伪造兵符调兵,已犯了死罪,将被陛下严惩,才知你是故意支走我的。一着急忙翻墙赶回来陪你。”
他生怕被柳竹秋拒绝,紧握住她的手哀求:“季瑶,你让我留下来好不好?是生是死我都想跟你一处。”
柳竹秋窘迫,春梨从旁嗔怪:“裕少爷,你又不是我家小姐的亲弟弟,说这种话不合适。”
昏黄的油灯也能照出陈尚志脸上的绯红,可他仍未松手,横下心请求:“春梨,我有话想单独跟季瑶说,能请你回避吗?”
春梨猜他要做越轨表白,岂肯答应,强笑道:“少爷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旁人说?莫非你瞧上哪位姑娘,想让小姐帮你说亲?”
陈尚志见状便不管不顾了,断然道:“你想听也无妨,反正迟早得让你知道。”
他双眼灼灼地看向柳竹秋,露出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勇士气概。
“季瑶,我、我心悦你。”
这份勇气还真非寻常人可比,类似孩童的纯真无畏。
尴尬瞬间与空气融为一体,春梨自觉出门,说要去瑞福屋里待会儿。
她一走柳竹秋更窘,有些事只可隔着窗户纸若隐若现,明晃晃暴露出来就像打翻的汤碗难于收拾了。
沉默令人焦躁,陈尚志郑重地重复一遍:“季瑶,我心悦你。”
淘尽羞涩,只剩热忱。
柳竹秋决定尊重对待,尽量温和自然地回应:“我知道了。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是接受你,还是给你同样的回报?这些我恐怕都做不到。”
陈尚志难掩失落,低眉道:“你只喜欢太子殿下?”
“倒不是这个原因……”
尊重的标准是诚实,柳竹秋真话一出,陈尚志重受鼓舞,抢先道:“那你喜欢我吗?”
这小孩可真厉害,总会出奇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