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所有的报纸,都在报道十五年前的冤案,还有邓氏夫妇后人复仇的事情。而真凶由一个下九流的码头工人摇身一变成为上海名流,这样的真相让人唏嘘。不过,更加令人唏嘘的是,法租界督察长亲笔写下对邓氏夫妇的道歉信。一场跨越了十五年的案子就这么落下了帷幕。监狱里,拿着报纸的邓英勋泪水不断地滴落。为十五年前的爹娘,也为即将上刑场的爷爷,他痛恨当年办错冤案的人,即使陆连魁和包德义亲自向他和爷爷道歉,他也不会原谅他们。车云庆墓地前,车素薇给他烧了一份报纸。微风撩起她的头发,她说:“义父,十五年前邓氏夫妇的案子已经平反了。”今年的雨水有点多,一整天,黑云压城,阴云密布。车素薇到达南市西南边缘的江园时,轰隆隆的雷声不断。她抬头看了看怒吼的天空,大雨恐怕很快到来。抬起手敲了敲门,她道:“有人在家吗?陆督察差我前来拿‘紫龙卧雪’。”“轰隆隆——”雷嗔电怒,阴风怒号,雨水落向大地。车素薇大力地敲着门,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打开门。女人五官扁平,长裙拖在地上脏污了裙尾。看到来客,她的脸上堆起笑容:“真是对不起,今天下雨,不如,您改日再来?”她一笑,扁平的五官几乎皱在一起。车素薇无可奈何地说:“陆督察长和江夫人约定好了今晚取‘紫龙卧雪’,而且,明天蒋老爷子大寿,这花要是送晚了总是不妥。”女人生疏且客气地说道:“姑娘说得对,请进,请进。”车素薇道:“麻烦了。”她快步跟上女人走进江园客堂。客堂几乎被盛开的花盆淹没,空气中溢着花香,令人感到舒畅不已。女人笑容可掬:“我是江园的女主人江思乐,外面雨下得这么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歇,恐怕姑娘要留在江园,等到雨水停歇才能回去。”车素薇含笑,客气有礼地回道:“谢谢江夫人,我是车素薇。”“车小姐请坐,我去给你倒茶。”“有劳了。”江思乐转身离开客堂,身影消失在花丛中。站到客堂廊下,车素薇扫了一眼前园和通往后园花房的回廊,不由地嘀咕:“还真是阴冷啊。”是的,阴冷。除了客堂点燃的灯火外,其他回廊和花房只留有两三盏灯,在暴风雨下,这两三盏灯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会熄灭似的。并且,受到雨幕的影响,这灯火如同飘荡在黑暗里的鬼火一般,这导致她看不到花田庭院情景。江园是上海滩闻名遐迩的花卉园,已存在两百多年。有传闻,百年前,江园向清朝皇帝上贡过极品牡丹“魏紫”和“姚黄”,可见,这里培育了不少名贵娇花。除此之外,江园传女不传男,夫婿一律入赘。身为男儿,是毫无继承权的。有坊间传闻说,江园里的娇花,只有江家的女人才能培育。至于到底是不是,谁也不知道。从回廊退到客堂里,她走到一大簇盛开的昙花面前。这种只在夜间盛开的花,有自己的传奇,车素薇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昙花。此刻能用肉眼看到昙花花瓣缓缓盛开,她心中不由惊呼,赞叹连连,再认真看时,却看到昙花下闪烁着白金色的幽光,她吓了一大跳。喵了一声,躲在里面的黑猫消失不见了。原来是只猫。“车小姐,请用茶。”江思乐端好茶水送上来,陪同她过来的还有一个方脸男人和一个大鼻子男人。从两人穿着上,车素薇猜测,方脸男人应当是她入赘的夫婿,大鼻子男人应该是留在江园打理的花匠。只是,他们的头发为什么是湿的?最让人感到怪异的是,两人脸上的笑容极其僵硬,僵硬到,像被人拉扯着皮肉露出来笑容。“谢谢。”车素薇坐下接过温热的茶水,当杯子靠近唇边的时候,她微微顿了一下——茶香味极其浓郁,花茶放得太多了。茶水入口,微苦。车素薇不免讶异,把杯子放下,她微笑着道谢:“谢谢江夫人。”“不客气,车小姐喜欢就好。这位——”接着,江思乐介绍道,“这位是我的丈夫不思,这位是花匠毕典。”“江先生好,毕先生好。”两个男人扯动着脸上的皮肉在笑:“不客气,不客气。”“江夫人,能让我看看‘紫龙卧雪’吗?”“这……‘紫龙卧雪’在后园的花房里。那处花房,没有回廊通往,若冒雨前拿,势必被风雨摧残,如此,得不偿失。车小姐也不急于回去,不如再等等,雨水停了,我带你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