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辞眼看他恐怕是当真忘了孩子是何时得来,不得不叹息着再度开口道:“十四年前继任之宴,师姐曾令婢女邀你书房相见……你自己回忆吧。”师姐就在身侧,鹿辞光是如此委婉提醒都已觉像是对她的无情羞辱,再多的细枝末节他实在难以启齿,也只得言尽于此。“不可能……不可能,”钟离不复依旧否认,但目光却像是无处安放般游移不定,仿佛口中喃喃不是在辩驳,而是在自我说服,“这绝无可能……”话未说完,他猛然意识到这对洛寒心来说是何等五雷轰顶的噩耗,惶急抬头望向洛寒心道:“我没有。”洛寒心呆呆回望着他,脑中根本一片空白。他对钟离不复的深信从无作假,可无论是弥桑妖月痛心疾首的诘问还是鹿辞言之凿凿的提醒,都如同片片刀锋在他笃定的信念上狠狠划过,令他措手不及避无可避。钟离不复凝望着洛寒心的神情恳切至极,可落在弥桑妖月眼中却只觉讽刺万分,她咬牙从袖中拿出了一缕系着丝线的碎发,朝旁向鹿辞伸出了手去。鹿辞心知那碎发必是取自钟忘忧,立即会意地将寻亲蛊摸出递到了她手中。弥桑妖月再不多言,直接将蛊虫放在了碎发之上,看着它吐出蛛丝将碎发缠绕,再绕上她的手腕,最后跃下地面直奔前方而去。钟离不复和洛寒心也早已注意到了弥桑妖月的举动,此时看见那蛊虫和蛛丝,心中大抵已经猜到它是何物。于是,寻亲蛊就这么在几人的注视中跃上两节台阶,爬上正中长案,然后……再一次钻入了书册。弥桑妖月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有那书册在前蛊虫自然会就近寻觅,于是迈步上前将寻亲蛊从书中拎出,反手把书册远远扔给了鹿辞。小蜘蛛重新落回桌案,因忽然失去目标而显得有些迷茫,拖着蛛丝四下转着圈嗅闻了一番后才像是终于确定了痕迹般朝着钟离不复的方向爬去。长案不宽,小蜘蛛的爬动也并不迟缓,但在洛寒心和钟离不复眼中,它前行的每一毫厘都仿佛一段漫长审判,而审判的末尾便将是一锤定音的最终刑罚。看着那小蜘蛛一点点逼近钟离不复,鹿辞心中忽地闪过了一个念头。——悲情寒心,万劫不复。难道师父当初为他们取下的名字昭示的便是今夜的终局么?终于,在几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中,寻亲蛊拖着蛛丝爬到了长案边缘,身子微微一弓就要向前跃出。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它却忽地像是被定住般顿住了身形。几人具是一怔,眼看着它原地迟疑片刻后骤然一个转身,迅捷无比地朝鹿辞手中书册飞奔而去!洛寒心与钟离不复尚未回神,弥桑妖月三人却已是错愕瞠目。——无论是按距离远近还是按气息浓淡,正主就在近前时寻亲蛊断不可能舍近求远舍本逐末地放弃正主转而追寻仅仅只是沾染了些许气息的器物,除非……钟离不复根本不是正主!惊天动地这一刻,鹿辞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已经有些卡壳。书册是桑城算命先生所撰,撰写书册之人是钟忘忧生父,可钟离不复竟然不是撰书之人,这也就是说……他既不是那算命先生,也不是钟忘忧的生父?!石室一片死寂。寻亲蛊就在这死寂中默默缠紧了书册,默默掐断蛛丝,默默顺着鹿辞的手腕钻回了袖中。洛寒心绝处逢生般颤抖着泄出了一口浊气,鹿辞瞠目结舌地转头望向了姬无昼,而弥桑妖月则早已面如死灰,像是已然坠入深渊失魂落魄。“我想起来了。”钟离不复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那小蜘蛛消失的袖口处,波澜不惊的口吻下裹藏着深深的心有余悸。方才有那么一瞬,就连他自己心底都产生了一丝不可思议的动摇——难道孩子真的是我的?难道……我真的和她发生过什么自己却毫无印象?然而就在那小蜘蛛即将跃起却又骤然转身离去的刹那,劫后余生般的大起大落终于令他的回忆猛然间变得无比清明:“当日宴上你那婢女的确来找过我,但当时我已喝了不少,头昏脑涨无力议事,本想让她转告你改日再谈,可纪师兄却说此事由婢女转达不妥,让我先回去休息,他亲自去代我向你解释。”弥桑妖月木然地听着,如同一尊灰败的石雕般半点反应也无。姬无昼不禁蹙眉思忖,而鹿辞错愕的脸上则写满了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师姐当晚不是亲眼看见……思绪戛然凝滞,鹿辞倏然张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