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辞没料他竟然当真记得如此清楚,心中沉重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甚至还生出了几分雀跃:“那就这么说好了?一言为定!”姬无昼颔首:“一言为定。”……乌云漫天,细雨洒下。鹿辞站在岸边遥遥望着海上船头那抹衣袂翩翩的身影,望着那身影伴着斜风细雨渐渐隐入迷雾,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别离的愁绪已然因为那句坚定的承诺被熨烫妥帖,所有失落伤感都在承诺里悄然融化,化为了无尽的希望和期盼——希望着如约而至,期盼着久别重逢。然而那时的鹿辞并不知道,这会是他那短暂一生中与姬无昼相见的最后一面,不知道说着“一言为定”却最终没能赴约的竟会是他自己。他也不会知道,早在他开始将酒方存放进杂室木箱后的某一日起,每当他放进一张新的酒方,那箱中生离死别红叶峰。月光皎洁,云海浮沉。枫叶飒飒摩挲,占风铎叮铃细响。屋中灯火摇曳,姬远尘弯腰站在榻前,正将最后几根银针从鹿辞额顶取下。嫁寿之术已毕。取完最后一根银针后,姬远尘终于站直身去,长长呼出了一口浊气。此术复杂无比极易生变,中间哪怕稍有差池,不仅鹿辞必死无疑,就连姬无昼也一样保不住。好在,终归没有出错。只不过……姬远尘默默想着,低头看向了仍在昏迷中的姬无昼。等这孩子醒来,恐怕一番怪罪是免不了了。但所谓取舍本就是如此,鱼和熊掌不可得兼,为父也别无选择。正此时,一声闷哼从旁传来,姬远尘抬眼看去,便见鹿辞正紧紧蹙眉,仿佛很是难受。下一刻,他已是缓缓睁开了双眼,迷离的目光在屋顶停留了片刻后极快地转向了姬远尘,茫然道:“我怎么……”姬远尘平静道:“是寿元残留,你还有最后一个时辰。”说罢,他再次看向了姬无昼,道:“半个时辰后他也会醒来,剩下半个时辰,你可以用来告别。”鹿辞万没料到竟还有这么一出,刹那间简直都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他遗憾不能告别是真,可眼下当真要让他在临死前与姬无昼当面告别,岂非是比直接去死还要痛苦万分?眼看姬远尘已是转身要走,鹿辞连忙出声道:“伯父。”姬远尘回过头来,鹿辞道:“伯父先前答应替他抹去记忆,不会食言吧?”这一回,姬远尘再未表现出先前那般抵触,而是正色承诺道:“你寿元一旦耗尽,我便会立即将他记忆抹去,绝不会给他半分伤怀的机会。”鹿辞点了点头,这对现如今的他来说已算是唯一的安慰,姬远尘的保证无异于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姬远尘未再多言,转头径直走到门边开门离去,将屋中留给了他们二人。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鹿辞抱膝坐在榻上背抵墙面,设想了无数种告别的方式,然而却又一个一个被他否定,如此周而复始。墙角滴漏滴答不断,时刻提醒着他时间正在一点点流逝,到最后他竟然都开始有些嫌弃自己:死都要死了,为何还如此瞻前顾后?于是就在半个时辰即将耗尽之时,他终于狠狠下定了决心——就这样吧,没什么好怕的。……姬无昼的醒转与鹿辞别无二致,当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时,鹿辞便已敏锐地捕捉到了变化,当即凑上前道:“你醒了?”姬无昼面色依旧苍白,长睫轻轻颤了颤后终于缓缓掀开,一眼便迎上了鹿辞殷切的目光,然而喉中干涩令他暂无法多言,只得憔悴地笑了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