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魅在离秀色坊最近的牛杂摊守株待兔,这摊位上小孩太多,绕着遮阳伞连跳带叫,吵得她头疼,想想没法确定姬清和可能经过的路线,干脆去找通往秀色坊的唯一路口。
传说中的妓院大隐隐于市,江魅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市民,并不能轻易发现它的所在。
头顶的联排建筑四方端正,高大雄伟,目测约有36层,外观只有粉刷成象牙白的墙体,和大范围冷感的蓝色玻璃窗,正是所谓理性主义的建筑风格,比起声色犬马的场所,更适合被当作普通写字楼。
江魅从蓝色短裤口袋掏出穿越前姬清和给的名片,再次确认那上面的地址——创生区振风路69号秀色坊A栋,路标没错,临街的门牌号……也没错。
这就是A栋?姬清和待的地方?
江魅狐疑地从挂着A栋牌匾的小门看进去,那里面分明挂着“打印店”的招牌。
并列在打印店十步之外的,是通往地下停车场的自动抬杆装置,这装置比一般的单杠杆更为周密,横杆下方是密密麻麻的钛合金栅栏,竖直卡在地表,从栅栏缝隙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传来有些熟悉的异香。
“小姑娘,怎么走到这儿来了?”打印店里传来极具亲和力的召唤,吸引了江魅的注意力。
她扒在门框边,露出半个脑袋,向店内暗暗打量,“我要打印几张A3图纸。”
结种纪,工业界早已用电子图纸全面替代纸质图纸,即便如此,糊弄外行也没有问题。
店内出声搭话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人,身材丰饶,皮肤紧致得不太自然,显然通过很多人工手段减缓了衰老,那眉梢眼角风韵犹存的模样,看得江魅不知为何有些不适。
这会听说客人是要来打印东西的,竟有些慌忙地召唤来年轻的店员,小声复述江魅的要求:“要A3的,A3,那个大机子你们会不会用?”
两个穿着恨天高的年轻女孩扭出柜台,长长的美甲怼到机器盖子上,手忙脚乱地按着打印机机身上的触控按钮。
这种机器型号实在落后,应该已经被大多数企业淘汰,至于打印店——近几个世纪,由于人类专注于技术革新,打印机这类小电器的造价已经非常低廉,很多普通家庭都会根据需要配备,整家店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复古。
江魅看破不说破,从云端传去几张机器人部件的装配图,叁位打印店员紧张地操作一番后,终于把印好的图纸送进她手里。
“难为你们了。”江魅把自己的手环往那位年长者的手环上一贴,付了款,“我住在附近,下次也来你们店打印,怎么称呼?”
“我是雀儿,叫我雀姨就行。”
“谢谢。”江魅忽然抬头,认真地望进那双阅尽风月的眼睛。
她的眼里倒映着打印店仅容一人通过的后门,想必推开那扇门,就能进入秀色坊的核心地带。
可她们没有道破自己的身份,她们为她这个“走错”的客人,扮演了一次真正的打印店员。
一阵浓烈的异香忽然跨越门户,闯入鼻腔。
江魅拔腿就跑。
“喂,客人你去哪呀?”“停车场今天不开放——”“快拦下她!”
无视背后追逐的脚步和焦心的呼喊,江魅猛拍紧急抬杆安全钮——一种防止自动落杆程序失灵的保护装置——然后矮身滑过猛然抬起的栅栏下的空档。
“你莫要自寻死路呀!”雀姨急出了方言。
强烈的预感,重逢的预感,让她无法停下脚步。
冲下螺旋的坡道,追赶在身后的脚步声放弃般消失,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携肉蔻异香排山倒海而来。
熟悉的背影出现在人山人海之上。
停车场的空地突兀支起一米高的凸台,凸台顶端,姬清和用手背揩一把汗,把手中沉重的电锯往地上一扔,伴随巨响,地面溅起半米高的血花。
细看去,垒起那平台的,非石非木,而是……人类的残肢。
尸山传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江魅终于意识到,她的朋友,不管隔着多厚的滤镜去看,都是货真价实的连环杀人犯。
她们在结种纪只有一面之缘。
没有胶合纪的舍友之谊,共谋关系,她们在一方制造的死亡里相识。
此时此刻,姬清和身穿黑色无袖背心和同色运动短裤,俨然是方便做体力活的打扮。背心已被汗水完全浸透,紧裹在鼓胀的背肌上,短裤裤管下,矫健的双腿沾满红白相间的液体。
她拖动肥大的洞洞鞋,踮脚踩过支楞八翘的人手人腿,像螳螂戴着鞋套踩过一整盘拆好的蟹,然后微微躬身,预备从人肉平台的边缘跳下地面——
正在这时,江魅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没有控制住身体发出的动静。
她甚至不知道姬清和有没有胶合纪的记忆,就这样毫无准备地来见她了。
如果她不记得一切,按照常理,自己大概马上要被灭口了,不过江魅的身体没打算逃跑,她就着摔倒的动作,自暴自弃地躺倒在专供车辆进出的斜坡上,放空了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