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传来谕旨,端阳佳节,贵妃娘娘要设宴庆贺,命京中三品以上人家的女眷入宫做客,你们三个皆在谕旨上。”郑氏端坐在榻上,身旁小几摆着正红谕旨,看她的神情,却没有半分喜色。“贵妃娘娘入宫以来,从未如此高调过,没道理在安阳公主受审期间,还要宴请大臣女眷,难道——”王苹低声细语,措辞十分谨慎,但未尽之意众人都已经明白了。“昨日陛下见了淑妃一面,皇后娘娘就被陛下责罚,连李莲英都被调离了昭仁宫,如今这形势,已经很明朗了,贵妃娘娘不动声色,不争不抢,反而是最大的赢家。”王萱手中茶筅不停,激荡茶汤,墨绿色的茶汤浮起沫子,也被她轻轻撇去。王荔没想那么多,直率道:“那贵妃娘娘让我们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又是选妃?”“嘘——”王苹将手指放在唇上,轻声提醒她,“是选妃没错,但应该不是给陛下选妃,你再想想,宫中还有哪一位?”王荔当然不笨,一下子便想到了。“是太子!”王萱将茶汤推到她面前,眼神微微向下一扫,失神片刻,旋即笑道:“太子即将成年,明年八月便要加冠,贵妃娘娘身为殿下生母,自然要为他好好挑选一位太子妃。”“皎皎,”郑氏端详了王萱片刻,忽然出声,“你与太子之间,可有情意?”王萱微微红了脸,却未掩饰,点了点头:“去年除夕,先生曾问过我,是否心悦他,我答了‘是’。如今想起来,那或许只是一场幻梦,入宫为妃,并非皎皎所愿。”“怎么,皎皎害怕太子将来会有三宫六院?”王萱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她当时不知道裴稹的身份,也接受了他的表白,显然她并不在乎身份高低,卑贱与否,甚至钟灵挑衅她时,说过裴稹将来会变心,说她不适合深宫内苑的生活,若是嫁了他,必定难以保持自我,枯萎至死,她也只是云淡风轻地回了她——“那不重要,我是王氏嫡女”。阻隔王萱与裴稹的,并不在他们的身份地位,若让外人评论,他们郎才女貌,一个世家高门,一个尊贵无双,正当年纪,最是相配。王萱与裴稹经历了不少风雨,也知他心意,两人心灵相通,并不会害怕裴稹日后身居高位而变了心。真正横亘在王萱心中的,只是一份不安。她颖悟绝伦,已经从蛛丝马迹中窥见了半分真相,而这真相,是所有人都没办法接受的。郑氏已然明了,缓缓道:“既然选择相信他,那便等着吧,老身一生中阅人无数,看不透的人,不过一掌之数,太子便是其中之一。他为人处事,皆不按常理,虽为皇室子弟,却不见骄矜之气,身在太子之位,却心系四方百姓,愿意远赴边关镇守,由此可见,他胸怀天下。叔祖母前半生颠沛流离,私心里喜爱他这份凌云壮志,却也知道,嫁给这样的人,往后余生,再不会有什么安宁日子了。”王苹与王荔看着王萱,缄口不言,打算将这事永远埋在心底。五月初五很快便到了,京都内外处处熏艾草,挂菖蒲,沐兰汤,饮蒲酒,江流汇合处,还有那赛龙舟的,妇人佩豆娘、长命缕,至于孩童,则是人手挂着一只艾虎,额上用雄黄画了“王”字,呼朋结伴地去打秋千、斗百草。郑氏带着三个孙女,登上马车,连车架上都悬挂了一把艾草,马脖子上也挂着百索,五色丝线结成彩绳,一眼望去,就能看到。王萱三人各做了一只香包送给郑氏,里头装的香料不同,外头的纹饰也不同,不过多是松鹤延年、梅兰竹菊等好意象,祈愿郑氏无灾无病,寿比南山。“祖母,这里头皎皎放了些息苏草和沉香木屑,安神静气,晚间放在床头,定能睡个好觉。”郑氏笑呵呵地收下了,道:“皎皎细心,知道老身夜来无眠,只是这人老了,失眠少觉是常事,你们不必过于担忧。”又从袖中拿出几条长命缕,皆是她亲手编织,送给了三个孙女。王萱见多了几条,便知道郑氏妥帖,这是留了让她送给朋友的。正当王萱念及元稚之时,便听见外头车马嘶鸣,“蹬蹬”马蹄声踏过青石板铺就的长安街道,或许是激起了低洼中聚集的雨水,引得道路两旁的行人惊呼失声,一片喧哗。王萱并未掀帘子去看,只听得路人骂骂咧咧地道:“又是安阳公主,大好的节日也能遇上这个煞神!瞧瞧,我娘子给我新做的衣裳都让她的马车溅湿了!”有人附和着说:“这安阳公主也逍遥不了多久了,嘿,我有个远房亲戚在她府里为奴,都已经三个月没发月钱了,你想想,堂堂公主,连下人的月钱都发不起了,这不是失宠还能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