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本就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会试刚过,名次已经定了下来,殿试不淘汰,只分名次,等于说这些读书人除非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否则都是板上钉钉的进士。
不过这神采飞扬的骄傲里又带了隐隐约约的克制,毕竟也不是没有人酒席吃太多坏了肚子,又或者太过张扬被人算计导致没法参加殿试。
再加上想跟新科进士们结亲的人家,每当这个时候,京城的物价都能生生被提上来两成。
不过今年不一样,春末夏初的景象里,生生叫人看出来了点秋末的荒凉。
“大长公主府跟新罗勾结,运送粮食和铁器出关!”
“太长公主府要谋反!”
“可怜皇后,原本陛下就不喜欢她,生生的被连累了!”
京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连整日吟诗作对的准举人们,都一个个的窝在客栈里,又翻开了殿试上根本用不到的四书五经,低着头开始读书了。
大长公主府被围住了,玉熙宫也被人围住了,连带会同馆还有楚王府肃王府都被人围住了。
御书房里头,一个神情憔悴的中年太监正跪在地上回话,除了六斤和施忠福,还有梁顺在一边垂首站着。
“回陛下。头两次都只是两三百石粮食,您知道的,跟新罗的边关查得不那么严,再者还有联姻的人家,又是临近过年,听说新罗去年冬天没怎么下雪,今年的粮食怕是也要减产。”
“奴婢一时心软,手就松了松。”
皇帝一声冷哼,那太监一抖,急忙又道:“还收了些银子。”
六斤半低着头,不过御书房里头一切都逃不开他的眼睛,梁顺脸上难掩的得意,而且回话的这太监……一句句怎么说都是深思熟虑过的。
有小瑕疵,却难掩他的功劳。
“可正是因为给了银子,奴婢才觉得不对,他们这银子给的太多了。”
“那一片地方,无论是新罗还是咱们大魏,粮食收成都不好,咱们这边好点,因为陛下仁慈,税收得也少,所以都能吃饱肚子,可头两次加起来都五百石粮食了,奴婢当时不知道这粮食的来历,也没多想——”
他小心顿了顿,“五百石粮食运过去,给了奴婢一百两银子,这还没完,除了奴婢……下头边关的将士也得打点,为这么点粮食不值得——除非他后头还有东西要运,那个时候奴婢已经上了他的贼船,就没法下来了。”
这太监刻意的讨好,不过皇帝脸色一点都没舒缓,“继续!”
太监又道:“想明白这个,奴婢就去找孟将军了,孟将军不愧是镇守边关多年,对新罗了如指掌,他说新罗王老迈,膝下几个世子怕是争王位了。”
“后来奴婢跟孟将军商量,不如再等一等,五百石粮食可争不了王位,等抓到证据,孟将军的意思是通告新罗王,叫他们自己乱去。”
说到这儿,太监的声音就小了,而且越来越小,“没想到后来……不仅仅是粮食,还有车队,铁锅——大长公主府的管家。”
皇帝的余光扫在桌上那封血书上。
“查!”皇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三司会审——连着锦衣卫一起!”
没到申时,皇帝便回到了乾清宫,这样大的消息许元姝自然早就知道了,她上前挽了皇帝隔壁,道:“不是什么大事儿——”
话没说完皇帝就看她,许元姝继续道:“事情的确不小,可是陛下想想,这里头有什么难办的事儿?大魏刑法严明,该怎么办都有章程,又有什么可愁的?”
“我在后头也听见了消息,听说一共运了不到一万石的粮食,除了前头两批运了出去,后头的都拦了下来。”
皇帝听见这话,表情舒缓了许多,道:“若是找你这么说,运铁器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了?”
许元姝已经听见了隐隐的笑意,知道皇帝这个弯儿转过来了,道:“自然,运出去的才叫铁器,这没运出去的,不就是铁锅?”
皇帝果然笑了两声,又叹:“你说的不错,没叫他们铸成大错就被发现了,的确是朕的福气。这也的确不算是什么大事儿,现在不成气候查出来,总比以后查出来的好。”
“说到这个。”许元姝提议道:“听说最后压了八千石的粮食,还有不少铁锅,不如就近发给边关百姓和将士?眼瞅着就是青黄不接的日子了,也好叫他们松快松快,再者也能叫他们帮着一起盯着,毕竟以后若是都抓到了,就归他们了。”
皇帝一开始没答应,因为这粮食和铁锅是证物,上来的折子说那太监下到,后头的东西都在加紧往京城赶。
可这八千石的粮食运来……也的确是劳民伤财。
“你说的不错。”皇帝沉吟片刻,道:“他们既然都上了折子,有卫所的人,守城的将军,还有知府和太监……”
皇帝扬声叫了施忠福来,又叫人快马加鞭把这粮食沿途发了。
外头的事儿怎么解决,皇帝心中已经有了章程,大魏会典大魏律等等他看了也不止一遍两遍的,现如今平静下来,那股子烦闷劲儿已经没有了。
“说起来好笑,那新罗王一听说此事,立即派了世子前来请罪——”皇帝顿了顿,像是刚想到的主意,又放缓了声音,“我才刚刚登基,根基不稳……新罗王狼子野心,总有一天——”
皇帝面色冷了下来,许元姝轻轻道:“你看新罗王的这个计策,就知道他不是能成事的人了。况且他年纪老迈,想必也是给孩子铺路。”
攻打新罗这念头虽然是刚起来的,不过皇帝瞬间就有了计划,哪个皇帝不想开疆扩土?纵然是所谓的沉稳之君,也不过是面对现实的妥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