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至绝路,方幡然醒悟,一生荒唐。下至黄泉,吾无颜面见父皇、表妹、朝野臣兵与天下万民。偶闻业火烧罪孽,彼时烈火燃烧,浓烟滚滚,吾席地坐于紫宸,心中惟愿,若有来生。若有来生,定当厉精为治,求赎前世之罪。然一梦醒来,神色恍惚,竟见生死可逆,时光回溯。见少年之吾,又见少年之汝,种种一切,犹如黄粱一梦,却又心神激动,感慨万般。愿少年之吾不入歧途,愿少年之汝得偿所愿。朝阳迟暮,笔落纸短,数年挣扎俱往矣,余念已了,已该去矣,此去一别,后会无期,盼汝珍重。庆和六年十一月二十二。姬衡手书。……世间多后悔,却不是所有的执念都可以挽回,虞逻读完,冷笑了一声,便面无表情地取火将信纸点燃了。人生八苦,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何其有幸,竟叫姬衡得一线机缘,了却前世执念?火苗顺着冬风呼啸往上,不消片刻便吞噬了所有字迹,艳红的火苗跳跃,在他俊脸上垂下一片明暗变化的光影,在一阵劈里啪啦的声音和烧焦的气味中,终化作了一堆灰烬。许久不见虞逻回,舒明悦寻了出来,见他站在庭院外盯着那摊残骸出神,走过去勾了勾他手掌,不高兴地仰脸问:“还看什么?”“没什么,”虞逻笑笑,命人将那堆残骸收走,偏过头摸了摸她冰凉发丝,笑着道:“我在想,这几日,哥哥和大表哥很忙,我可以在府里多陪陪你了。”此言一出,舒明悦的耳朵尖却“唰”地红了,“我、我想出去玩,才不在府里呢……”越说到后面,她声音愈低,面容也变了羞恼神色。虞逻眼底的笑意却愈发深,故意俯下身来,炙热气息铺过来,卷着熟悉的淡淡冷香,舒明悦整个身子都绷住了,细白脖颈红红。昂起脸,抬下巴,“干、干嘛?”“想什么呢?嗯?”男人好笑地捏住了她耳垂。舒明悦一下子脸色涨红。虞逻却笑得愈发开怀,两人离得太近了,仿如情人低语低语,舒明悦正恼了一张脸,便又听他在她耳畔温柔地拒绝,“不行。”俗话说得好,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回简难,开了荤的人,哪能再吃素呢?你说不行就不行?舒明悦哼了一声,懒得再与他争论,兀自转身回屋了。虞逻慢悠悠地从身后跟上来,“想去哪?曲江?翠华山?还是骊山?”……甜蜜的时光容逝,如乌飞兔走,转眼就到了十二月初。北狄那边出些了急事,虞逻要回去一趟,走得很急,上午刚说完,下午便骑上了马,临走之时,他揉了揉她脑袋,安慰说很快就会回来,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回来陪她过年。结果大年三十那天,舒明悦守夜守了整晚,太阳都升起了,也没见着人影。翌日中午,方才收到他的来信,说还晚些才能归。舒明悦心中失落,可这却是没法子的事情。北地天寒,冬日尤其艰难,虞逻这个新上任的可汗的确脱不开身,哪怕有上辈子的经验在,也得一步一步重新来。一忙起来,便是事赶事,停不下来。这一拖,就拖到了庆和七年。那天是上元节,金吾弛禁,特许夜行,舒明悦早早收拾妥当,穿了一身鹅黄色罗裙,外披一件淡青色小斗篷,一圈白雪容貌衬得脸蛋愈发娇艳。夜幕初至,兄妹三人吃过汤圆,便一起出门看灯会,崇仁坊离丹阳门近,也没坐马车,不急不徐地步行前往。入了朱雀主街,便见香车宝辇,人流如织,华灯聚百戏,鸣鼓聒天,巨大的灯树和灯笼挂满了整个长安城,一入夜,恍如千树万树星子落。今年的上元节,比往年更热闹。火树银花和,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1两侧兵士披盔戴甲,武侯巡逻出没。于舒明悦而言,这样热闹的场景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了,小姑娘格外兴奋,看到什么都想买。舒思暕拎着十八盏花灯跟在她后面,特别无语。可自个妹妹喜欢,能怎么办?就是他可怜了点,不止得拎着十八盏花灯,还得被街上的姑娘当成卖灯人。走一路,被姑娘问一路,舒思暕忍无可忍,舒明悦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哥哥,这就是你不懂了,我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说到这里,她顿了下,故意拉长声音,眼睛一晚,笑盈盈地看着第十三个姑娘站于灯火朦胧中,被好友鼓励着,红着脸朝她哥哥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