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率先移开视线,再次催促:“越看越舍不得,快走罢。你难道不想与你母后团聚吗?”
鬼魂又是一阵沉默,终是依言往外走。
风一会儿便停了,整个灵堂归于沉寂,苏吟怔怔看着不再有任何异状的烛火,忽然间急急起身,“子湛!你还在吗?”
宁知澈看着慌乱无助的苏吟,心脏疼得揪作一团,不远处的鬼魂也忍不住回了头。
“别走,子湛,别走……”苏吟眼泪越淌越多,一颗颗砸在地上,最终崩溃大哭,“子湛,我好想你!别走!别抛下我!”
鬼魂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苏吟,眸光哀伤地黯淡下来,眼底满是苍凉和悲苦。
太皇太后第三次催促:“澈儿,快快走罢,莫再心软。”
鬼魂沉默良久,最后认命般低下了头,轻声道:“我不走了。”
太皇太后震惊地看着他,急忙肃容劝说:“深宫寂寞,你驾崩前还留下遗旨准许皇后再嫁,你莫看皇后现在哭得伤心,日后十有八九会出宫另找个郎君,即便不离开,她也可在宫里养几个面首。你若留在她身边,届时你该如何自处?人死万事休,你何苦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这七日她一直哭,眼睛都快哭坏了。”鬼魂哑声道,“她这样爱孙儿,或许不会再找别的男人了。”
太皇太后满脸恨铁不成钢,欲骂又止,最终还是放柔了嗓音:“好孩子,皇祖母说句不中听的话,你那皇后与谢侯是原配夫妻,两人从前也算恩爱,听闻谢侯至今未再娶,对皇后痴心一片……”
鬼魂蹙眉为苏吟辩驳:“明昭自小在大学士府长大,学的规矩礼法已刻进了骨子里,谢骥如今是她的亲弟弟,她绝不可能再对谢骥起心思。”
说完他嗓音忽然低下来,轻轻道:“明昭孤身一人在宫里带孩子,皇祖母叫我如何放心得下她?”
太皇太后的嘴唇开开合合,最后长长一叹,怆然泪下:“早知如此,哀家当年不如将你教得薄情冷血些,好过如今年纪轻轻就没了命,连做鬼也做不舒坦!”
鬼魂目送太皇太后离开灵堂,走回棺椁前,低眸凝望着仍在哭泣的苏吟,眸底藏着温柔细碎的月光,即便明知苏吟什么都感受不到,什么都听不见,仍是忍不住抬手隔着虚空抚摸她的脸:“别哭,朕在这里。”
“朕不走,就在你身边陪你。”
“一直陪着你。”
宁知澈忽觉唇上忽然落了两瓣温热,像是怕吵醒他似的,落得很轻,只一瞬便离开了。
意识到是梦外的苏吟在亲他,宁知澈着实不愿再继续做这个晦气的梦,一心只想醒过来,即便只是看一看苏吟,与她说说话也好。
但许是太疲倦了,即便意识再清醒,眼睛也仍睁不开。
眼前的场景恰在此时发生了变化,灵堂内大片大片的白色在一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紫宸殿的云顶檀梁,雕龙金柱,翠玉珠帘,鮹纱罗帐。
原本跪在地上大哭的苏吟此刻抱着一尊神位躺在榻上,整个人似是大病了一场,脸瘦得只剩巴掌大,眼睛还蒙着块浸了药的白布。
苏吟的母亲霍夫人在一旁心疼抹泪:“终于醒了,你昏迷的这三日当真吓死娘了!”
苏吟动了动苍白的唇,嗓子已被烧得沙哑:“女儿对不住母亲,叫您担心了。”
说完又问,“我昏睡时仿佛听见晞儿在哭,她人在何处?可有用膳?”
“用过了,陛下哭累了,方才已睡下了。”霍夫人忙道,“满宫都是伺候陛下的人,你无需操心,好生养病要紧。”
陛下?
宁知澈心神复杂。
果真是梦,晞儿这时候至多四岁,他怎会将这般小的女儿推上皇位?
苏吟这才放下心来:“多谢母亲。”
霍夫人无奈道:“你这孩子,怎么还是张口多谢闭口对不住的?骥儿非我亲生,在我面前都不似你这般生分客气。
宁知澈时至今日听见谢骥的名字仍会觉得憋闷,守在榻沿的鬼魂闻言原本纯白的魄体更是直接变黑了一些。
苏吟蹙眉:“阿弟得知先帝驾崩,前些日子无诏回京,入宫求见于我。消息虽压了下来,但阿弟和离五年都未再娶妻,此事人人皆知,先帝一去,外头便又开始议论起我与他当年那段过往来,都传到晞儿耳朵里了。母亲既与阿弟亲近,有空便多着人送信去北境劝一劝他,叫他早些娶妻生子,如此不论于他还是于我都好。”
宁知澈心中烦闷愈盛。
好在他余毒已清,否则就算没有做这梦,他也能猜到谢骥听见他这么早就死了该有多高兴,即便苏吟已说过会为他守寡,但一想到苏吟会在没有他的余生里被别的男人百般惦记纠缠,他就觉得憋屈至极。
“骥儿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倔驴一般!莫说劝他娶妻,我连个美婢都塞不进他屋里。”霍夫人发愁道,“我也急着呢!骥儿不肯再娶,日后侯府的家业都不知交到谁手中。”
宁知澈听罢气得忘了这只是个梦,和鬼魂齐声骂了一句无耻。
不肯娶妻不就是奢望有朝一日苏吟还能回到他身边?
只可惜苏吟已亲口说过要为他守身,莫说他已不会再早死,即便他真死了,苏吟也绝不会再嫁。
说到此处,霍夫人忍不住道:“不过娘说句实话,骥儿再好也终归只是个外人,定北侯府这一脉只你一个女儿,你却已身入皇家。娘一想到咱们侯府这么大的家业只能拱手送给一个收养的孩子,心里就堵得慌。养孙哪有亲孙好,若是你当年和骥儿生个孩子留在谢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