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架子上陈列着一排排一看便价值不菲的紫砂壶,硕大的太湖石与矮子松盘虬卧龙,空气里弥漫着股淡淡的檀香味,林怀南几人一路往里,见水汽氤氲处一个身着灰色唐装的身影面对着他们,静静坐着。张信礼脚步忽地一顿。偌大的茶室里只有宁晟凯一个人,不见秘书,也不见别的下属。茶桌上檀香轻薄、纤细的烟雾缓缓上升着,他略一伸手,没起身,坐在原地,说:“林总来了?坐。”“宁总好。”作为初次见面的准合作伙伴,对方进来却不起身寒暄似乎有些没礼貌,也显得没有合作的诚意,林怀南吃不准对方的意思,没有轻易说话,只简单打了招呼,示意他这边的人跟他一起上去坐了。放眼望去,室内所有陈设皆古色古香,但又并不全然仿古,乃至于显得死板老气。茶桌低矮,人需得跪坐,宁晟凯面前放着整套茶具以及刚开封的茶砖,也不知接下来他们要喝的这杯茶算是汉风还是和风,总之得跪着喝就是了。谈正事时,张信礼显然就得退居末位了,因此进门那刻他便很自觉地排在最后进来,就像一个真正的小记录员,站在主角们的背后。宁晟凯一开始并没注意包括林怀南秘书在内的次要人等,只把自己刚泡好的茶斟了一杯,请林怀南用。他腰背笔直,虽然跪坐,可精气神很足,一看便知经常以此放松,对饮茶门道多有研究,林怀南粗通一二,三指端过,一时倒也没露怯。一杯之后,宁晟凯礼貌笑了下,说:“林总不用拘束,随意坐就是了。”说完自己散了架式,支起一条腿来,道:“没起身迎客按理说是我失礼了,但风投这行,礼数是最不重要的,林总明白?”什么意思,张信礼听不明白,秘书和其他人也没明白,林怀南明白了,说:“是,离经叛道不要紧,只要实效。”宁晟凯捻了捻手上的沉香手串,再次笑了一下,林怀南伸手,道:“幸会,我是林怀南。”“幸会。”双方这时才握了手。“宁总就一个人?”林怀南道:“显得我这边兴师动众了。”“哦,本来在休假,我加班不要紧,占用他们节假日就不好了,”宁晟凯淡淡道:“想着算了。”做到这个体量,手下高管拿的都是年薪,什么节假日不节假日,老板一句话,就是半夜三更也得从床上爬起来。林怀南笑,说:“像宁总这样洒脱随意的老板不多了。”“林总过奖了,我可洒脱不起来,”宁晟凯看起来无意互相吹捧,虚与委蛇:“做生意,我的眼光是最重要的,用不上他人。”这话听起来自大,实则命中核心,风投这行看的就是眼光,要从无数看起来天马行空、离经叛道的计划书中精准挑出那为数不多的奇迹。“宁总爽快,那我们就开始吧。”两人互相“总”来“总”去了几轮,林怀南估摸着初步了解结束,下面可以切入正题了,遂示意坐在下首的意秘书拿出项目书。秘书起身,弯腰递给宁晟凯,道:“这是项目计划,之前已经跟您秘书初步接洽过。”宁晟凯接过,但没打开看,而道:“这位是……”“这是赵秘书,”林怀南开始依次介绍:“这两位是新项目的技术骨干,这位是张助理。”香炉中的烟平静上升,介绍前几位的时候,宁晟凯表现得十分淡定、正常,挨个朝他们点头致意——直到了最后。“张助理”站起来,学着前面几位朝宁晟凯伸手:“……宁总,你好。”宁晟凯以为自己眼花了。这位刚刚还云淡风轻,胸有成竹仿佛万事尽在掌握的甲方老板在看清张信礼面容的那刻哑然无声,仿佛忽然被人截断了声带。两相对望,现场瞬间比寂静岭还寂静。“宁总……宁总?”林怀南叫了他两声,宁晟凯恍若未闻。这是怎么了,不是要谈生意?怎么突然掉线了似的,计划书也不看,话也不说。其他人脸上也纷纷露出疑惑神色,张信礼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宁晟凯没握,他也没收回。“宁总。”他直视着宁晟凯,又说了一遍。“你……”宁晟凯怀疑自己看错了,虽然只见过张信礼一面,可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小梵身边那个沉默寡言、身无长物的年轻人。那人如同他刚出来创业时所见过的那些心底怀揣希冀但又为现实所困的小伙们一样,明明无力,也没有去改变现实,却又死抱着那丝骄傲不放,明明手上戴着块几十块钱都没人要的旧手表,衣服也洗得褪色发白,却还目空一切,见他有钱,在完全不明情况的前提下就出口讽刺他不过是生了个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