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晟凯道:“你一个故事值300万?”“一字还能千金,只要有买家,故事何止300万,”林瑾瑜回答:“岂不知《辛德勒的名单》就起源于托马斯·基尼利认真听了幸存下来的犹太人小老板讲述的故事,它值一个奥斯卡,价值甚至超越金钱,何况小小300万。”宁晟凯不说话了,半晌,他点了下头,示意林瑾瑜继续说。林瑾瑜看了眼张信礼,张信礼也看着他,那眼神不含任何担忧、恼怒、不安或者任何负面情绪,于是吃饱喝足的林瑾瑜真的开始讲故事。他讲了很久,因为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他从遥远的、八年前的凉山一路讲到八年后的这张桌子。宁晟凯以为自己是坎坷的,而他们是一帆风顺的,他那压抑的、隐藏的、从未能表露自己的青年时代哪里是林瑾瑜与张信礼这样运气好的人能想象的,他们的真爱来得容易,似乎唾手可得,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轻轻松松对他说:“放下吧,如果你永远抱着这种想法,那永远也找不到你的‘小梵’。”幸福的人的说教在不幸福的人听来永远是“何不食肉糜”的。但宁晟凯听着听着,忽然发现,原来世界上其实没有一直幸福的人。林瑾瑜讲完了故事,说:“宁总,其实我不太理解你对我的执着,你有钱,而且有魅力……先跟我对象声明一下我只是客观陈述没有别的意思。你确实是个有魅力的人,尽管已经过了三十岁,这个经常被圈里拿来调侃的年纪,可其实有很多人一样喜欢三十岁以上的成功人士,你条件很好,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学生愿意跟你。”宁晟凯静静听着,林瑾瑜接着说:“宁晟凯,你其实并不喜欢我,更谈不上爱,只是因为我是你少有的、没能得手的对象,所以耿耿于怀罢了。了解得越多,喜欢就越少,我有时候脾气很臭,而且不讲实际,做风投的绝对忍受不了这个,你觉得我美好,因为我们从未开始。”他道:“我不是四川人,家里不穷,没有很勤奋就考上了还不错的学校,不像你觉得的那样弱小、可怜又无助,不会激起你的保护欲和同情心。”小梵是一个幻影,宁晟凯给这个幻影以虚无的喜欢,那些是假的,他的喜欢也是。听上去很有道理,宁晟凯认真听完,笑了下,说:“我的事我心里清楚。”只有他心里清楚。他想见林瑾瑜,并没真的期望借见个面的短暂机会让他回心转意,他知道那几乎不可能。宁晟凯只是单纯的、真心的希望和小梵坐下来,平静地说说话而已,就像现在这样。他想了解小梵,知道小梵更多的故事,想知道他对爱人的坚定从何而来。那样美好、长久、矢志不渝,他从未拥有的爱。现在他知道了,世界上没有一直幸福的人,林瑾瑜和张信礼能幸福,是因为两个人都没有屈服于不幸。他屈服了,或者说,从那个少数取向仍是病症的那年走来,他从未抗争过,至此三十七年。林瑾瑜又叫回了他‘宁总’,他说:“宁总,你完全不必羡慕别人的爱情,今天是今天,不是1999年前,只要你认真生活,你找真爱比我容易多了。我送你一句诗吧,刚吃饭的时候想到的,秦观的《鹊桥仙》,‘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是今儿那道摆盘花里胡哨的菜的菜名,张信礼心道:没想到你不是一直在白吃白喝,还在动脑子。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就会结交什么样的人,宁晟凯听懂了。他看着林瑾瑜,想了片刻,提了最后一个要求。他问:“能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吗?”“你当我叫小梵吧,”林瑾瑜坚守市侩阵地坚守到了最后一刻,说:“反正合同一签都知道了。”还是一样狡猾。宁晟凯移开目光,无奈笑了下,摇摇头,拿过桌上那一式两份的合同草稿,又从西装衬里内袋掏出钢笔,开始在甲方那栏里签自己的名字。小梵要走了,或者说他从未存在过,面前这个人是他的乙方,他们会做一段时间的商业伙伴,仅此而已。林瑾瑜开始写自己的名字。宁晟凯认真看着那一笔一画诞生的名字,其实他也有句诗想送给林瑾瑜,不是秦观的,而是蔡伸的,不过他没说。白色的合同纸上是宁晟凯漂亮的中文笔记,他看着林瑾瑜写完最后一笔,在心里默念:相逢非草草,分袂太匆匆。夜色撩人饭局结束,林瑾瑜和张信礼时出去后看见林怀南原来没走,而就在大门不远处的亭子里等着他们。“爸。”林瑾瑜把合同交给他爸:“瞧瞧瞧瞧,我出马一个顶俩。”